自打纺车在慈宁宫得了太后和康熙的认可,元锦推行新式纺车的底气更足了。福顺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皇庄里第一批学会使用多锭纺车的妇人们,已经能熟练操作,纺纱效率比旧法足足提高了三倍有余。详细的记录册子送到毓庆宫时,元锦正陪着胤礽用早膳。
【“殿下您看,”】元锦将册子递过去,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欣喜,【“这是皇庄那边送来的记录。同样的时辰,用新纺车能多出近四成的纱线,且纱线更匀。若能在民间推广开,于百姓家计,于朝廷织造,都是大有益处的。”】
胤礽接过册子,仔细翻看。上面用工整的小楷详细记录了每日的原料消耗、产出数量、耗费工时,甚至还有几位老练织工对纱线质量的评价。数据详实,对比清晰,让人一目了然。他唇角微扬,抬眼看元锦:【“做得细致。有了这些实实在在的数据,看谁还能说孤所为是‘靡费国帑’、‘不务正业’。”】他想起那些烦人的流言,语气里带上一丝冷意。
元锦替他布了一筷子清爽的拌三丝,笑道:【“臣妾想着,先将这记录整理成册,连同纺车的图纸、使用要领,一并呈给皇阿玛御览。同时,在京郊几个皇庄先设几个‘示范点’,让周边的农户妇人都能亲眼瞧瞧,若觉得好,再慢慢推广。此事不急在一时,关键是让人看到好处,自愿效仿。”】
胤礽颔首:【“稳妥。便依你所说去办。需要什么,尽管跟孤说。”】他顿了顿,又道,【“昨日老四来报,机械司那边,按你提的法子,试着做了几套大小不一的黄铜齿轮组,用水力驱动试验,传动比还算稳定,只是磨损厉害。但总算是在精密加工上,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这可是大好事!”】元锦眼睛一亮。齿轮传动的稳定性是精密机械的基础,哪怕只是初步的稳定性验证,也意义重大。【“磨损的问题,或许可以试试不同的金属配比,或者在齿轮咬合处尝试加些润滑的油脂。具体怎么弄,还得工匠们多试验。”】
夫妻俩一边用膳,一边低声讨论着这些旁人听来或许枯燥的“琐事”,气氛却格外融洽。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工作,更是共同的事业和理想。
用过早膳,胤礽去上朝。元锦则去了孩子们居住的东配殿。八岁的弘暄和瑞宁已经用完早膳,正准备去上书房。见元锦进来,两个孩子立刻规规矩矩地行礼。
【“给额娘请安。”】
【“快起来。”】元锦笑着打量他们。弘暄穿着宝蓝色的小袍子,身量又拔高了些,已经有了小少年的清瘦挺拔,只是脸上稚气未脱。瑞宁则穿着一身粉嫩的旗装,衬得小脸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
【“今日去上书房,可都准备好了?书袋、笔墨都检查了?”】元锦温声问道。
【“回额娘,都检查过了。”】弘暄一板一眼地答道,【“今日师傅要考校《大学》的章节,儿子已经温习熟了。”】
瑞宁则凑到元锦身边,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额娘,宁儿昨儿个描红得了师傅夸呢!师傅说宁儿的字有筋骨了。”】
元锦爱怜地摸摸女儿的头:【“宁儿真棒。不过不可骄傲,还需持之以恒。”】她又看向弘暄,【“暄儿也是,读书明理是根本,但也要注意身体,别熬得太晚。”】
【“儿子记住了。”】弘暄认真点头。
看着乳母嬷嬷们送两个孩子出门,元锦心中满是欣慰。她又去看了一眼还在睡回笼觉的弘昱和荣安。两个两岁的小团子并排躺在小床上,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弘昱的小嘴无意识地咂巴了一下,荣安的一只小脚丫则踢开了被子,小手还紧紧抓着哥哥的一角衣袖。元锦眼中漾满温柔,轻轻替他们重新盖好,又将荣安的小手小心地放进被子里。看着孩子们毫无防备的睡颜,她心中的那份守护之意愈发坚定。
晌午过后,元锦正在翻看内务府送来的几份关于京郊皇庄田亩情况的报告,思考着下一步是否可以在农具上做些文章,何柱儿却脚步匆匆地进来,面色有些凝重。
【“娘娘,四阿哥府上派人递了话进来。”】何柱儿压低声音,【“说是在外头茶楼,听到一些不好的议论,似乎……似乎跟咱们毓庆宫,跟娘娘您改良纺车的事有关。”】
元锦放下手中的报告,神情平静:【“哦?又是什么流言?”】经过前几次,她已有心理准备。
何柱儿觑着她的脸色,小心回道:【“来人传话说,外头有些酸腐文人,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闲散旗人,在茶楼里高声谈论,说……说太子妃娘娘弄的这些机巧之物,让妇人都去摆弄机器,荒废了女红本分,长此以往,必致阴盛阳衰,家宅不宁。还……还扯到什么‘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后面的话,他有些不敢说下去。
元锦听完,嘴角那丝习惯性的浅笑微微凝住。“牝鸡司晨”?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心中掠过一丝荒谬与怒意,但立刻压了下去。看来,纺车的初步成功,确实狠狠刺痛了某些人的神经,让他们连这种压箱底的攻击话术都搬了出来。
她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知道了。四阿哥府上的人,可还提到这些流言传播的具体情形?是只在茶楼酒肆,还是已流入市井坊间?”】
何柱儿忙道:【“四阿哥府上的人还说,他们留意到,散播这些话的几个领头闲汉,虽面生,但有人瞧见他们前几日在直郡王府附近的茶厮出没。还有一些看似读过书、好议论的,则常混迹于与八贝勒、九阿哥府上有来往的几个文人圈子。”】
直郡王胤禔,八贝勒胤禩,九阿哥胤禟。果然是他们。老大或许单纯是看她不顺眼,加上与太子一贯的竞争关系。老八和老九联手,恐怕想得更深,既要打击太子的声望,也要为自己博取那些守旧势力的好感。
【“此事暂且不必惊动太子爷。”】元锦沉吟片刻,吩咐道,【“你派人去跟四阿哥府上回个话,多谢四爷提醒,我们心中有数。另外,让咱们在外头的人,也悄悄收集些市井间对纺车、对新农具的真实看法,尤其是寻常百姓、农户织妇是怎么说的。那些读书人和闲散旗人的话,未必能代表真正的民心。”】
【“嗻,奴才这就去办。”】何柱儿领命而去。
何柱儿领命而去。元锦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却没有喝,目光落在窗外。流言如火,需引水来灭,但这“水”——真实的民意与成果——能否顺畅地收集上来?她忽然想起前几日福顺隐约提过,皇庄里并非所有管事都对推广新纺车积极,有些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则暗中抱怨“主子们想一出是一出,平添麻烦”。
【“挽月,”】她轻声唤道。
“奴婢在。”
【“过两日,你随我出宫一趟,去京郊的皇庄看看。不必声张,就以查看春耕和纺车试用的名义。”】元锦放下茶杯,眼神清明。她不能只坐在宫里听汇报,有些事,必须亲眼去看,亲耳去听。技术推广,最难的不是技术本身,而是改变人心和积习。
晚膳时分,胤礽回来,元锦还是将此事告诉了他。
胤礽闻言,放下筷子,冷哼一声:【“又是这些陈词滥调!见不得女子有所作为,见不得孤身边有人相助。他们也就这点本事了。”】他握住元锦的手,【“你别往心里去。孤信你,皇阿玛如今也看到了实效,太后更是喜欢你。只要我们行得正,做得实,这些污言秽语,伤不了你我分毫。”】
【“臣妾不怕。”】元锦回握他,微微一笑,【“只是觉得,他们如此急切,反倒显得我们做的事,真的戳到了他们的痛处。殿下,臣妾有个想法。”】
【“你说。”】
【“他们不是说我让妇人荒废女红,导致家宅不宁吗?”】元锦眼中闪过一丝慧黠,【“那咱们就让他们看看,用了新纺车,妇人有了更多闲暇,家宅是如何更安宁的。臣妾打算,在皇庄里挑几户用得好的,记录下他们用了纺车后,家里是更宽裕了,还是更吵闹了。同时,也可以让这些妇人,用多出来的时间,做些更精致的刺绣、缝纫,看看收益如何。事实胜于雄辩。”】
胤礽眼睛一亮,笑道:【“此计甚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元锦,你总是能想到这些巧妙的法子。”】
【“臣妾只是想着,与其争辩,不如用事实说话。”】元锦有些不好意思,【“另外,臣妾还想,可否请德妃娘娘或是和嫔娘娘出面,在宫里办个小型的‘女红展示’,将用新纺车纺出的纱线织成的布匹、绣品展示一番。一来,这是‘女红’的延伸,名正言顺;二来,也能让宫里宫外的人看看,机器并没有让女子手艺荒废,反而可能锦上添花。”】
这个时代,对女子“德言容功”的要求,“功”即女红,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将新纺车与女红巧妙结合,既能堵住那些“荒废本分”的嘴,又能进一步推广技术。
胤礽越听越觉得可行,连连点头:【“好!都依你。孤看,可以请德妃娘娘或是和嫔娘娘帮帮忙,她们性子温和,手也巧,在宫里人缘也好。”】
夫妻俩就这般细细商议起来,一顿晚膳吃了许久。等到膳桌撤下,华灯初上,两人移到暖炕上继续说话时,之前因流言带来的那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干劲和相知相携的温情。
夜里,孩子们都睡下后,元锦靠在胤礽肩头,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忽然轻声问:【“殿下,您说,我们这样一步步走下去,真的能让这大清变得不一样吗?”】
胤礽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声音低沉而坚定:【“孤不知道最终能走到哪一步,但孤知道,若因惧怕流言、畏惧困难便止步不前,那便永远不会有改变。元锦,有你陪着孤,看着暄儿、宁儿他们,孤便觉得,无论前路如何,都值得去闯一闯。”】
【“嗯。”】元锦轻轻应了一声,闭上眼,心中一片安宁。是啊,不管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他们携手并肩,便无所畏惧。改革之路或许漫长,但每一小步的前进,都是向着更好的未来。而此刻,爱人在侧,儿女绕膝,事业初兴,已是人间至幸。至于那些暗处的冷箭,就让他们放马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