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毓庆宫的书房内洒下斑驳的光影。元锦正伏案绘制着改良纺织机的详细图样,系统提供的《简易纺织机改进图纸》在她脑海中形成了清晰的立体结构,她需要将其转化为这个时代工匠能够理解的平面图纸。
胤礽下朝回来,见她专注的模样,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看着纸上那些精妙的连杆和纱锭结构,不禁讶异:【这是何物?看着不像农具。】
元锦闻声抬头,莞尔一笑:【殿下回来了。这是妾身参照古籍,并结合现今纺车琢磨的一种新式多锭纺纱机。】
【哦?】胤礽闻言,顿时来了兴致,拿起图纸仔细端详,【与旧式纺车有何不同?】
【您看,】元锦指着图纸解释,【这里改进了脚踏连杆,使之力道更匀,一手摇动纺轮,借助这几组滑车与纱锭,可同时带动八枚纱锭转动,如此便能同时纺出多根纱线。若调试得当,效率远超旧式单锭纺车。】
胤礽眼中闪过精光,他虽不懂具体机巧,但同时纺出多根纱线意味着什么,他立刻便明白了——不仅是民生,更是潜在的税赋来源。他握住元锦的手,语气带着赞赏与期待:【锦儿,你总是能给孤带来惊喜。此事若成,功在千秋。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眼下还只是图纸,需寻几位可靠的巧匠,依图制作出实物,反复调试改进方可。】元锦沉吟道,【此事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孤明白。】胤礽点头,【让内务府造办处的几个老匠人来,他们都是世代效力,口风极紧。】
就在元锦暗中筹备制作新式纺纱机的同时,毓庆宫内,李佳氏的心情却如同秋日的天气,日渐萧索。弘皙自那次病中陈情后,似乎与她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他依旧晨昏定省,规矩行礼,但眼神里少了往日的全然依赖,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正殿那边潜移默化影响的独立思考。
这日,弘皙下学回来,给李佳氏请安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回房温书,而是有些犹豫地开口:【额娘,今日师傅讲《孟子》,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儿臣想着,嫡母娘娘推广新粮,改进农具,让百姓多得一口吃食,是不是就是践行了圣人之言?】
李佳氏心头猛地一刺,手中正在修剪的花枝一声被剪断。她忽然想起弘皙小时候,第一次学会走路,是摇摇晃晃扑向她的怀里;第一次含糊不清喊的是。如今,他却在自己面前,用那样仰慕的眼神看着另一个女人,说着另一个女人教导的道理。一种被剥离、被替代的恐慌和愤怒瞬间攫住了她。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勉强维持着温和的语调:【皙儿,圣人之言自然是对的。只是......这天下大事,自有你皇玛法和阿玛操心。你如今最要紧的,是读好圣贤书,明理修身,将来才能为你阿玛分忧。那些田亩工巧之事,终究是末流,非帝王之学。】
弘皙似懂非懂,看着额娘不太自然的脸色,乖巧地没有再问,行礼退下了。李佳氏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手中的金剪险些将指尖掐出血来。
几日后,内务府造办处的两名老工匠在严格保密下,开始依据元锦的图纸试制新纺机。然而,就在木架初成,即将安装关键部件时,意外发生了。存放关键木质构件的工作间夜间漏雨,导致几个精心打磨的部件受潮变形,无法使用,必须重新制作。负责看管此处的正是那名姓赵的工匠。
何柱儿查探后回报:【主子,那晚当值的只有赵工匠,他自称吃醉了酒睡熟了......奴才查到,他前几日曾与八爷府上一个管事模样的陌生人吃酒。虽无直接证据,但太过巧合。】
元锦眸色一冷:【果然是他们。手脚倒是快。】她沉吟片刻,【无妨,既然他们想拖,我们便换个法子。你去打听一下,京城可有技艺精湛、家世清白的民间巧匠,特别是擅长制作精密器械的。】
【嗻。】
与此同时,一场由康熙授意、胤礽主持的秋狝(秋季围猎)即将举行。按照惯例,皇子皇孙、宗室亲王以及得宠的勋贵大臣皆需随行。这不仅是一场军事演练,更是重要的政治活动和家庭聚会。
临行前,元锦特意检查了几个孩子的行装,尤其是弘皙和弘暄的。她将两个男孩叫到跟前,亲自为他们系好披风的带子,温声叮嘱:【围场不比宫中,早晚寒凉,要记得添衣。跟着师傅和阿玛,不可乱跑,要听指挥,知道吗?】
【知道了,嫡母娘娘。】两个孩子齐声应道。
弘皙看着元锦细致地为自己整理衣领,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温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忍不住小声加了一句:【儿臣会照顾好三弟的。】
元锦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漾开温柔的笑意,摸了摸他的头:【好,我们弘皙长大了,是可靠的兄长了。】
这一幕恰好被走过来的李佳氏看见,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挤出慈爱的笑容走上前:【有劳太子妃费心。皙儿,到了围场要听阿玛和师傅的话,莫要贪玩。】她伸手也想为弘皙整理一下其实并不凌乱的衣襟,弘皙却下意识地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恭敬道:【是,额娘,儿臣记住了。】
李佳氏伸出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指尖冰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名为的屏障,已经在她和儿子之间竖了起来。她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只剩下眼底一片冰冷的阴郁。
秋狝队伍浩浩荡荡抵达木兰围场。蓝天白云,草场辽阔,号角声声,骏马奔驰,气氛热烈而庄严。康熙亲自射杀一头雄鹿后,皇子皇孙们纷纷入场,展示骑射技艺。
弘暄年纪虽小,但在胤礽的亲自教导下,骑着小马,有模有样地射中了一只野兔,引得众人一片喝彩。胤礽脸上满是骄傲。
轮到弘皙时,他深吸一口气,挽弓搭箭,瞄准了不远处的靶子。然而,许是紧张,或许是感受到了身后无数道目光,他的第一箭稍稍偏离了靶心。
【哎呀!】周围隐隐传来些许惋惜的叹息。弘皙的小脸瞬间涨红,握着弓的手微微颤抖,下意识地回头寻找母亲的方向。他看到李佳氏迅速垂下了眼帘,避开了他的目光,手中紧紧攥着帕子,侧脸紧绷。虽然没有一句责备,但那刻意回避的姿态和紧绷的下颌线,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弘皙感到压力和难堪。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声响起,是坐在元锦身边的瑞宁。她完全不懂场中微妙的气氛,只是看到大哥好像不开心,便挥舞着小手喊道:【大哥最棒!再射一次!宁儿给你鼓掌!】
元锦没有多言,只是迎着弘皙看过来的目光,极轻地、鼓励地点了点头,同时用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做了一个静下来的口型。这个简单的小动作,仿佛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弘皙慌乱的心跳渐渐平复。
胤礽也开口道:【弘皙,沉住气。骑射之道,贵在专注。】
弘皙接收到来自嫡母和妹妹那纯粹而无条件的鼓励,又听到父亲的指导,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掉身后那道让他倍感压力的目光,重新挽弓,眼神变得专注。第三箭,稳稳地射中了靶心!
【好!】康熙抚须点头,【遇挫不馁,方有进益。赏!】
弘皙这才松了口气,小跑着回来,先向康熙和胤礽谢恩,然后走到元锦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元锦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做得很好。】
晚间的篝火宴会上,康熙心情颇佳,考校起几个皇孙的学问。问到治国之道时,弘皙想起白日骑射的经历和嫡母平日的言传身教,鼓起勇气答道:【回皇玛法,孙儿以为,治国如同骑射,既要有明确的目标(靶心),也要有沉稳的心境和正确的方法。让百姓衣食丰足,如箭有依托;法令公正清明,如弓弦正直。如此,方能江山永固。】
这孩子将白日骑射的感悟与治国道理相结合,虽显稚嫩,却角度新颖,透着难得的真切体会。康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仔细打量了这个平素并不算特别起眼的皇孙一眼,抚须沉吟片刻,方朗声道:【《礼记》云: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你能由弓马之道体悟治国之理,虽见解尚稚,却已得学以致用之要义。不错!】他看向胤礽,【太子,子辈有悟性,你与太子妃,教导有功。】
胤礽忙起身谦谢:【皇阿玛谬赞,儿臣等分内之事。】但脸上的光彩却掩藏不住。李佳氏坐在稍远的位置,听着康熙的夸赞,看着备受瞩目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她既为儿子高兴,又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儿子这番得到圣赞的见解,其根源并非来自她的日夜督促和帝王心术的灌输,而是源于那个她一直试图让儿子远离的田土工巧之地和那份她不屑的妇人之仁。
秋狝结束,回京的路上,何柱儿带来了好消息,他通过四阿哥胤禛的门路,找到了一位曾为传教士制作过钟表零件、手艺极精却因性情耿直而不甚得志的民间巧匠,姓姜。
元锦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秋景,嘴角微扬。纺机之事,柳暗花明;而弘皙那孩子,似乎也在一次次历练中,悄然成长。
【殿下,】她轻声对身旁的胤礽说,【回京后,我想见见那位姜工匠。】
【好。】胤礽握住她的手,【孤陪你一起见。】
马车辘辘,驶向紫禁城,也驶向一片等待着被新技术、新思想搅动的更深沉的暗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