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晋神父信件风波过后,朝堂表面恢复了平静。康熙帝对太子的信任似乎更进了一步,连带着对格物院的关注也多了些。但毓庆宫内的胤礽和元锦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们深知,胤禩绝不善罢甘休,暂时的宁静之下,恐怕酝酿着更大的风浪。
为了缓和紧绷的神经,这日天气晴好,元锦便提议去御花园散心。胤礽难得清闲,欣然应允,带着元锦和两个儿子一同前往。
初夏的御花园,绿树成荫,百花争艳,湖面上波光粼粼,几只鸳鸯悠闲地游弋。弘皙已是少年老成,规规矩矩地跟在父母身后,偶尔为弟弟讲解所见的花草。而四岁多的弘暄则像出了笼的小鸟,兴奋地跑来跑去,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额娘!快看!大红色的鱼!】弘暄趴在九曲桥的栏杆上,指着水中成群结队的锦鲤欢呼。
【慢点跑,当心脚下。】元锦笑着叮嘱,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儿子活泼的身影。胤礽在一旁看着,连日来的疲惫也仿佛被这温馨的画面驱散了不少。
【阿玛,额娘,你们看,这株石榴花开得真好。】弘皙指着一棵果实初结的石榴树说道,【《本草纲目》有云,石榴皮可入药,能涩肠止泻。】
胤礽赞许地点点头:【皙儿近来功课颇有长进。】他又看向正蹲在地上看蚂蚁的弘暄,笑道,【若是暄儿,恐怕只想看蚂蚁能不能搬动石榴籽儿。】
元锦也笑:【各有各的乐趣。皙儿沉静好学,暄儿活泼好奇,都是好的。】
正说笑着,弘暄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蹲在一处花圃旁,对着几株叶片肥厚、开着不起眼小黄花的植物研究了半天,然后扯了扯元锦的衣角:【额娘,这是什么草?叶子厚厚的,摸起来滑滑的。】
元锦低头一看,认得这是宫中花匠常用来点缀边角、甚至被当作杂草拔除的马齿苋。她心中不由一动,想起近几日翻阅地方奏报时,曾看到个别省份有春旱的苗头。她蹲下身,指着马齿苋对弘暄说:【暄儿知道吗?这种草看着不起眼,却有个大本事,特别耐旱。】她抬头看向胤礽,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殿下,近日直隶等地雨水似乎不如往年充沛。格物院如今研究火器、机械,固然重要。但农桑乃国之根本,若能分出一二心力,寻访、培育些像这马齿苋一般耐旱、耐瘠的作物,或改良灌溉之法,或许将来能解一地百姓之忧。此事不显山露水,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根基。】
胤礽闻言,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丛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又联想到各地的雨水奏报,颔首道:【锦儿此言有理。农事稳,则天下安。这倒是个切实的方向。】他记下了此事,打算回头与戴梓商议。
一家人在御花园里边走边聊,其乐融融。弘暄更是精力充沛,一会儿去追蝴蝶,一会儿又对奇形怪状的太湖石产生了兴趣,小脑袋里仿佛有问不完的问题。
【阿玛,为什么石头上有这么多洞洞?是虫子咬的吗?】 【额娘,那只鸟为什么把窝搭在那么高的地方?它不怕摔下来吗?】 【哥哥,蜜蜂采蜜是为了做什么?它们自己也吃吗?】
胤礽和元锦,还有弘皙,都耐心地解答着他天真烂漫的问题。在这轻松的氛围里,朝堂的纷争似乎暂时远去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他们即将离开御花园时,却偶遇了同样前来散步的胤禩及其福晋郭络罗氏。
双方见面,自是少不了一番表面客套的见礼。胤禩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如沐春风的样子,仿佛前几日朝堂上的交锋从未发生过。他笑着对胤礽说:【二哥好兴致,今日难得清闲,携嫂嫂和侄儿们游园。】
胤礽也淡淡回应:【八弟不也是如此?】
胤禩的目光扫过正躲在元锦身后,好奇打量着他的弘暄,笑容愈发和煦,他并未取出什么贵重物品,而是对弘暄温言道:【这位便是弘暄侄儿吧?听闻侄儿聪慧,小小年纪便对格物之事颇有兴趣,八叔心下欢喜。】 他话锋一转,似无意地对胤礽和元锦笑道,【小弟近日偶得一本前朝《天工开物》的精抄本,其中于农器、灌溉之法颇有独到见解,想着格物院或能用上,本想寻机会赠予二哥。今日恰遇侄儿,可见缘分。不如便转赠给侄儿,待其启蒙后阅览,也算是我这做叔叔的一点心意。】
他此举,一则是试探太子对“农事”的态度(恰好承接了元锦方才的马齿苋之论),二则以赠书为名,显得雅致且难以拒绝,三则再次强调“格物”,隐含挑拨之意。
元锦心中冷笑,这胤禩果然无孔不入。她正欲婉拒,胤礽却已微微一笑,抚着弘暄的头,温和却坚定地说:【八弟费心了。只是这书过于深奥,恐非稚子所能理解。况且格物院已有相关典籍,此书八弟还是自己留着研读吧。暄儿年纪尚小,当以陶冶性情、明辨是非为本,这些实务学问,待其根基稳固后再涉猎不迟。】 他轻轻巧巧地将话题引回了对孩子的教育上,既拒绝了赠礼,又暗含告诫。
弘暄似懂非懂,但见父亲神色温和却不容置疑,便乖巧地拱了拱小拳头:【谢谢八叔,暄儿现在看不懂。】
胤禩脸上的笑容不变,从容地将话收回:【二哥教导的是,是小弟考虑不周了。侄儿天真烂漫,正是好玩的时候。】 他又寒暄了几句,便带着福晋告辞离去。
看着胤禩远去的背影,胤礽的脸色沉了下来。元锦低声道:【他消息倒是灵通,我们刚提及农事,他便拿《天工开物》来投石问路。】
胤礽冷哼一声:【无非是见缝插针,示好试探兼而有之。其心叵测!】 他蹲下身,认真地对弘暄说,【暄儿,记住阿玛的话,往后除了阿玛额娘和你哥哥,还有皇玛法赏的东西,外人给的东西,尤其是书籍笔墨,不可轻易接受,明白吗?】
弘暄看着父亲严肃的神情,用力点头:【暄儿记住了!阿玛说过,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经过这番小小的插曲,游园的兴致不免减了几分。回宫的路上,弘暄似乎也察觉到大人的情绪,安静地趴在胤礽肩头,不再吵闹。
晚膳后,元锦哄睡了弘暄,回到寝殿,见胤礽仍坐在灯下沉思,便知他还在为白天胤禩的举动烦心。她走过去,轻轻为他揉着太阳穴:【殿下不必过于忧心,我们多加提防便是。倒是今日在御花园,妾身看暄儿对草木鸟兽充满好奇,或许……】
【或许什么?】胤礽握住她的手。
【或许,我们可以因势利导。】元锦眼中闪着光,【既然胤禩想从暄儿身上打主意,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明日开始,妾身便多带暄儿去格物院走走,让他接触些实实在在的学问,比如认识些有用的药材、观看简单的机械原理演示。一来可以开阔他的眼界,满足他的好奇心;二来,也可让他从小便明白,何为有用之物,何为务实之学。有戴先生和那些专注学问的人在,环境反而更纯粹安全。】 她顿了顿,【至于农事的研究,正好也可让暄儿从小耳濡目染,知民生之艰。】
胤礽闻言,思索片刻,缓缓点头:【你这想法甚好。】他沉吟道,【农事确为根本,且不易引人注目。明日我便让戴梓留意,在格物院内增设一‘农学’小组,先从搜集各地抗旱作物种苗和古籍中的相关记载开始。让暄儿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总好过被那些奢靡玩物和阴谋诡计沾染。就这么办吧。】
烛光下,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坚定的守护。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笼罩着重重宫阙,也笼罩着这个小小家庭共同的信念与希望。而弘暄在睡梦中咂了咂嘴,仿佛梦见了白日里那株生命力顽强的马齿苋,和格物院里那些叮当作响、充满奥秘的新奇物事。新的篇章,似乎正随着孩童的成长和对根基的重视,悄然掀开一角。胤禩的试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激起涟漪,却也让航船的方向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