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行宫的日子,表面是伴驾巡幸、赏玩湖山的惬意,实则暗流涌动,每一步都需谨小慎微。太子胤礽收到元京加密信函,得知幼子险遭毒手,虽信中言明弘暄无恙,仍让他惊怒交加,心如油煎。然此刻远隔千里,他只能强压怒火与担忧,将全副精力投入到应对眼前的父皇与政务之中,那份隐忍的焦灼,却无形中让他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与锐利,反倒更符合一个忧心国事的储君形象。
这日午后,忽有杭州知府及浙江布政使紧急求见,面色惶惶。康熙于偏殿召见,胤礽、胤禛、胤禩等人皆在侧。
【皇上,】杭州知府跪奏,声音发颤,【钱塘江沿岸数个村镇,突发时疫!患者高热呕吐,蔓延极快,已有数十人染病,十余人亡故!百姓恐慌,纷纷欲逃,官府恐难以弹压,更恐疫情传入杭州城啊!】
【时疫?】康熙眉头紧锁,【可知是何症候?因何而起?】
浙江布政使叩头道:【回皇上,据郎中所看,似为霍乱之症。想来是近日天气炎热,江水泛滥后污秽之物处理不及,百姓饮用了不洁之水所致。臣等已下令封锁疫区,然……然缺医少药,恐非长久之计。】
殿内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时疫非同小可,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胤禩面露忧色,温言道:【皇阿玛,此事确乃燃眉之急。当立刻从周边府县调派良医、药材,全力救治,安抚民心。】话虽稳妥,却无新意。
康熙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胤礽身上:【太子,你有何看法?】
胤礽心念电转,他知道这又是一次考验,且关乎无数百姓性命。他强自镇定,脑海中飞快地搜索着相关信息。忽然,几个记忆碎片闪过——是元锦!她曾在闲聊时,提到过“水要烧开喝”、“病人要分开”、“石灰能去秽气”等零星话语,当时只觉是妇人谨细,此刻在与所读医书杂记相互印证下,竟逐渐串联成一个清晰的脉络!
他深吸一口气,出列时语气带着几分适当的斟酌与试探:【皇阿玛,八弟所言极是,调医调药乃当务之急。然治标更需治本。儿臣……儿臣曾阅些杂书医案,并结合一些地方耆老相传的土法,有些浅见,或可互为补充,请皇阿玛与诸位太医斟酌。】
【讲。】康熙目光微凝。
【其一,严控水源。】胤礽条理清晰地阐述,【即刻派员巡查疫区所有水井、河流,令百姓务必饮用沸水,严禁生饮。所有饮用水源,或可尝试投以适量生石灰、明矾澄之清之,以期从根源上减少病从口入之风险。】
【其二,隔离消杀。】他继续道,【除封锁疫村外,可否于村外设临时医棚,将已病者、疑似者、未病者分开安置,避免交叉沾染。病患衣物、用具乃至排泄物,皆需以沸水或石灰水严格处理。疫区房屋街道,或也可洒石灰水消杀,以绝秽气。】
【其三,宣导安抚。】【官府需派人反复宣讲防疫要诀,告知百姓此疫可防可控,而非鬼神作祟,以免谣言四起。可组织未染病之民,参与消杀、搬运物资等事,给予钱粮,使其安于本地,减少外逃。】
【至于医药,儿臣听闻葛根黄芩黄连汤对此症或有奇效。可令太医斟酌方剂,大量煎制,免费发放。同时,】他适时补充道,【请皇阿玛允儿臣一请,可速传书回京,命太医院及……及格物苑,查阅古籍案卷,看看可有更多灭菌消毒之良法或成药配方,以应万一。】
一番话说完,殿内安静片刻。这套组合策略,既有传统医道,又有前所未有的细致管控措施,思路清晰,考虑周详。
浙江布政使忍不住道:【太子殿下思虑周详!尤其是沸水、石灰之用,细想之下,确合情理!】
康熙看着胤礽,眼中掠过极为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审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准奏!】他最终开口,声音斩钉截铁,【就依太子所言办理!胤礽,此事由你总揽,浙江巡抚、布政使及太医院人员全力配合!所需人手钱粮,一律优先拨付!务必尽快控制疫情,不得有误!】
【儿臣领旨!】胤礽沉声应道。
接下来的日子,胤礽几乎不眠不休,亲自督导时疫防控。过程绝非一帆风顺。命令下达之初,便有老吏嘀咕【喝开水?多少辈子都这么过来了,真是多此一举!】更有乡民聚集,哭诉隔离是让他们等死,冲击兵丁设立的界限。甚至一位随行太医也私下对胤礽表示:【殿下,石灰之物,性烈伤肤,用于净水或可,然泼洒屋宇街道,恐非仁政,亦不知于防疫真有奇效否?】
胤礽闻报,亲至隔离区外,面对躁动的乡民,他并未强行弹压,而是令人生起大锅,当场演示将浑浊河水煮沸沉淀后变得清澈,又命人牵来牲口,示以石灰水泼洒之地与污秽之地的区别。他站在高处,扬声道:【朝廷并非弃你们于不顾!此法乃为阻断疫魔蔓延,救更多的人!凡遵守法令、协助消杀者,每日另赏米粮!但有无故冲击界限、散播谣言者,以重罪论处!】恩威并施之下,骚动渐息。对太医的质疑,他则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纵有疑虑,可先于小范围试行,以观后效。若确无效,孤一力承担!】其决心与气魄,终令各方渐渐俯首听命。
效果逐渐显现。新增病患数量首先得到控制,随后开始下降。死亡人数锐减。疫情被牢牢锁死在最初几个村镇,未能向外扩散。康熙透过密报密切关注,对太子的执行力有了新的认识,而那深藏的疑虑却也悄然生长。
几乎在同一时间,京师。
元锦面色冰寒地看着何柱儿呈上的初步密报。进献花木的杭州官员背景看似清白。所有明面上的经手人也都问询过了,一无所获。
【主子,】何柱儿低声道,【对方手脚太干净了。会不会是咱们方向错了?】
【方向没错。】元锦摇头,目光锐利,【越是干净,越是可疑。】她再次拿起那枚被小心处理过的蛇头,仔细观察其口腔残留物和鳞片缝隙,甚至让格物苑的人拿来简易的放大镜。【这蛇的齿龈似乎有些许异常残留……】她回想起系统资料中提到的某些用于刺激动物保持攻击性的药物,【何柱儿,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查查,京城药铺近期有无大量购买薄荷脑、樟脑或其他具有强烈刺激性气味的药材?特别是与内务府珍禽异兽苑或八贝勒府有关联的采购。】
另一方面,她通过秘密商贸网络调查南方蛇类交易的消息也有了回音。江南的负责人密报,约一月前,曾有一伙身份不明之人,在苏杭一带的黑市上高价求购过数条特定的活体毒蛇,要求极其苛刻,交易方式隐秘。卖蛇者称,买主似乎是京城口音,出手阔绰。
两条线索,一北一南,几乎同时指向了京城内的某个神秘买家。
就在南巡队伍即将结束杭州行程之际。京师的调查终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何柱儿气喘吁吁地低声道:【主子!查到了!珍禽异兽苑的一个副管事太监,约莫两月前突然阔绰起来,在外城偷偷置了处小院。我们的人连盯了他几天,发现他昨夜偷偷与一个男子在茶楼暗室会面!】
【那男子是谁?!】元锦急问。
【是……是八贝勒府上的一个二等管家!】何柱儿声音发颤,【他们极其谨慎,只隐约听到‘南边来的’、‘尾巴干净’、‘放心’几个词!】
八阿哥胤禩!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名字,元锦的心还是猛地一沉。竟然是他!西湖问对,太子关于“规范海关”的言论,定然触动了以八阿哥为代表、与江南豪商及海上贸易利益攸关的集团的核心利益!他们不敢直接对抗皇权,便用这等阴毒手段,试图通过伤害弘暄来打击太子心神,甚至妄图断绝嫡脉,其心可诛!
【立刻!】元锦的声音冷得像冰,【把所有证据,包括南方黑市的调查结果、那太监的资产情况、他们会面的时间地点证人,以及药材查询的线索,全部整理成最详细的密报。要快,要绝对保密!】
【嗻!】何柱儿领命。
元锦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最隐秘的渠道,将这份惊天的发现,送到胤礽手中。南巡即将结束,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她要知道,她的夫君,在面对这份证据时,会如何抉择。而远在杭州的康熙,又是否察觉到了儿子们之间,这已然见血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