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嬷嬷的死,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涟漪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流。毓庆宫的气氛变得空前压抑,每个人走路都低着头,生怕一个不慎就惹来灭顶之灾。
胤礽下令彻查,雷声大雨点却小。慎刑司的钱坤虽然提着头办事,但章嬷嬷一死,线索几乎全断。那个丢失耳坠的彩绣,在李佳氏被软禁后,也吓得语无伦次,只反复说自己确实去找过耳坠,但绝未靠近酸梅汤,更别提下毒。查来查去,最终也只能以监管不力为由,处置了几个小厨房和管冰炭的低等奴才,打了板子撵出宫去,不了了之。
元锦知道,这是胤礽的无奈。深宫之内,盘根错节,有些线,即便他是太子,也不能轻易深挖,否则扯出的可能是谁都承受不了的后果。
但这口气,她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系统,调出毓庆宫所有宫人的详细名单和基础背景。】她坐在书案后,面前铺开一张白纸。
光屏展开,密密麻麻的信息罗列出来。她提笔,根据系统的忠诚度分析、技能评估以及行为模式记录,开始分类。
可用之人:名单最短。挽月(忠诚度85%)、何柱儿(忠诚度78%)、以及两个负责洒扫、背景简单、系统判定老实可靠的小太监小喜子、小禄子(忠诚度均刚过70%)。
需观察之人:名单最长。大部分宫女太监都在此列,包括一些管事嬷嬷和太监。他们或许没有明显恶意,但也绝非心腹,风吹两边倒。
需警惕之人:名单上有几个名字被系统标黄甚至微红。一个是李佳氏安插进来的眼线,两个被发现曾与其他宫妃的奴才过往甚密,还有一个竟与内务府某位与索额图沾亲带故的官员有远亲关系。
看着这份名单,元锦心底发寒。这毓庆宫,果然从里到外都透风。
【挽月。】她唤来最信任的人,低声吩咐,【留心查证这几个人:小厨房的刘婆子、负责器皿擦拭的春杏、还有花园里那个叫小禄子的。想办法,不留痕迹地把他们调离要紧岗位,派去无关轻重的远处当差。理由要妥当,若是闹起来,自有我来处置。】
挽月眼神一凛,郑重地点点头:【主子放心,奴婢晓得怎么做。】
【何柱儿。】她又叫来太子身边的首领太监,【殿下将毓庆宫安危交予你我,往后内外传递消息、人员调配,你需得多长一双眼睛,多生一副耳朵。哪些人可用,哪些话该听,你要心里有数。】她并未明说名单之事,但点醒他必须立场分明。
何柱儿是聪明人,立刻躬身道:【奴才明白!奴才这条命是主子和殿下的,定当擦亮眼睛,管好门户!】
整顿内务的同时,元锦并未忘记胤礽那日提到的河工之事。那是国计民生,也是能让他对她刮目相看、真正站稳脚跟的契机。
她让挽月悄悄寻来一些韧性好的竹篾和藤条,又弄来一小筐碎石。按照系统提供的图纸,她把自己关在偏殿,反复试验编织那。
【主子,您这是要做啥?仔细伤了手!】挽月看着她被竹篾划出红痕的手指,心疼不已。
【无妨。】元锦专注着手上的活儿,【试试看能不能编得更结实些,装更多石头,在水里更稳当。】
几经失败和改进,一个一尺见方、结构紧密扎实的小号终于在她手中成型。她将它放在水中浸泡,又让人反复冲刷,测试其稳固性。
【成了!】她看着那在水流冲击下岿然不动的石笼,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这虽然只是个粗糙的模型,但足以证明其可行性。
时机差不多时,她让何柱儿去前殿给胤礽递了个话,只说【娘娘近日做了样新奇玩意儿,或于堤坝有用,请殿下得空时一观。】
胤礽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朝堂事务带来的倦色和烦躁。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院中那个浸泡在水缸里、装满石块的竹笼时,瞬间凝住了。
【这是?】他走近几步,仔细打量着这个结构精巧的东西。
【殿下那日提及河工贪腐、石料不足,臣妾便一直想着此事。】元锦轻声解释道,【这便是臣妾之前提过的竹笼填石之法。臣妾试过,同样多的碎石,散投水中易被冲走,若是装入这等紧密的竹笼之中,则能相互借力,更能抵御水流,固堤护岸的效果应能好上数倍。且竹篾藤条成本极低,或许能让那些蛀虫少贪墨些银子,多修一寸堤坝。】
她拿起一个备用的空竹笼,递给他看:【殿下您看,此物还可相互连接,叠垒成墙,用于紧急堵塞决口,应比人力抛石更为迅捷有效。】
胤礽接过那竹笼,翻来覆去地看,又用手掂了掂水缸里那个沉甸甸的实笼,眼中的倦怠被越来越亮的神采所取代。他甚至亲自挽起袖子,用手泼水去冲那石笼,见其纹丝不动,脸上终于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真正称得上愉悦的笑容。
【好!好一个竹笼填石!】他抚掌赞叹,看向元锦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激赏,【元锦,你真是每次都能给孤惊喜!】
他立刻叫来赵昌:【立刻传工部营缮清吏司的郎中来!带上河工图!】他吩咐完,又转向元锦,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与肯定,【此法若成,你于国于民,皆有大功!】
工部的郎中很快赶来,初时听闻是太子妃的奇巧之技,脸上虽恭敬,眼神却透着不以为然。但在亲眼目睹了石笼在水中的稳定性后,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甚至亲自上手掂量、拉扯,又详细询问了竹篾的选用、编织的疏密、石料的填充。
【娘娘此法,构思确实巧妙。】郎中沉吟道,【只是这竹篾藤条在水中能否经久耐用?若被水流冲散,岂非功亏一篑?】
元锦早已准备好说辞:【大人所虑极是。故所选竹篾需经桐油浸泡,增强耐腐之力。且此物之妙,在于即便局部破损,因其相互勾连,亦不易全盘溃散,修补更换反而比加固松动堤坝更为易行。】
郎中闻言,眼中疑虑尽去,转为真正的兴奋和敬佩:【娘娘高见!下官受教!此法定能大大节省工料、提升效率!下官回去后定当立即禀明尚书大人,择一险工段试行!】
送走工部的人,胤礽的心情明显大好。他留在院里用了晚膳,甚至难得地多吃了一碗饭。
【如今朝堂之上,能为君分忧者少,锱铢必较、党同伐异者众。】他放下筷子,语气有些感慨,【有时孤竟觉得,你这毓庆宫的一方天地,反倒比前朝更让人心静。】
【殿下过誉了。】元锦为他布菜,【臣妾不过是尽己所能,为殿下分忧罢了。天下能人辈出,只是有时需殿下慧眼发掘,人尽其用罢了。】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但眼神中的某些东西,似乎又不一样了。
然而,宫中的平静永远是暂时的。
几日后,元锦去给太后请安。太后的精神头比之前好了不少,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又问起章嬷嬷的事。
【哀家真是看走了眼,竟送了这么个黑心奴才到你身边!】太后提及此事,犹自气愤,【幸好老天有眼,没让她得逞!吓着你了没有?】
【劳皇玛嬷挂心,孙媳无碍。】元锦温顺地回答,【只是经过此事,孙媳想着,这宫里用人,还是得知根知底、细心稳妥才好。】
【正是这个理儿。】太后点头赞同,【你身边是该再添几个得力的人了。】她沉吟片刻,对身边的嬷嬷道,【去,把哀家库里那对赤金点翠并蒂海棠步摇,还有那盒上好的暹罗血燕,赏给太子妃,给她压惊补身。】
元锦连忙起身谢恩:【孙媳谢皇玛嬷厚赏!只是章嬷嬷之事乃她个人心生恶念,皇玛嬷一片爱护之心,孙媳感念不尽,实不敢因此再受如此重赏。】
太后却很高兴:【哀家赏你的,你就拿着!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些。】
从慈宁宫出来,捧着厚重的赏赐,元锦却感觉背后有无数道目光黏着。
回到毓庆宫没多久,何柱儿就面色凝重地进来低声回禀:【娘娘,底下奴才来回话,说宣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太监,今天在茶水房跟好几个宫的奴才,话里话外都说娘娘您这病生得是时候,赏赐也得的是时候。还说毓庆宫如今是铁桶一般,外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连太后老人家赏的人都落得那般下场,真是好手段】
挽月气得脸都红了:【她们怎能这样血口喷人!】
【由她们说去。】元锦淡淡道,【这宫里,越是缺什么,才越会嚷嚷什么。她们越是议论,越是证明她们急了。】
话虽如此,但她深知人言可畏。尤其是关于她有孕却迟迟未请太医确认的消息,经过章嬷嬷下毒一事,恐怕早已在私下传得沸沸扬扬,各种猜测应有尽有。
流言如刀,不能任由其发展。既然无法确认,那不如主动出击,把水搅浑。
【系统,检索太医署妇科圣手,要求:医术精湛、为人谨慎、口碑极佳、与各宫牵连最少者。】
【检索完毕:推荐太医孙守正。】
翌日,她以近日宫中多事,惊悸不安,夜不能寐为由,主动派人去太医署,郑重请了孙太医过来。
【劳烦孙太医了。】她伸出手腕,放在脉枕上,语气平和,【近日总觉得神思倦怠,食欲不振,还请太医细细为本宫请个平安脉。】
殿内安静下来。挽月紧张地站在她身后。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次诊脉的结果。
孙太医凝神静气,仔细诊了许久,又换了另一只手。最后,他收回手,恭敬道:【娘娘恕罪,从脉象上看,娘娘只是有些思虑过度,肝气略有郁结,导致脾胃失和,这才精神不济,食欲不振。待微臣开一剂疏肝解郁、健脾和胃的方子,仔细调养些时日便无大碍了。】
果然如此。系统早已告知她月份太浅,脉象难显。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失望,随即又恢复如常:【有劳太医了。如此本宫便放心了。】她让挽月给了厚厚的赏封。
孙太医诊脉未见喜脉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后宫。
她能想象到某些人听到这消息时,是如何的失望或是幸灾乐祸。宣妃之流怕是又要议论她空欢喜一场白费心机。
但这正是她要的效果。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既然无法确认,那就先把水搅浑。让那些盯着她肚子的人先放松警惕,她才好暗中积蓄力量,等待真正的时机。
当晚,胤礽过来时,神色有些复杂。他显然也听说了太医诊脉的结果。
【孙太医医术是极好的。】他斟酌着开口,【你且好生调养,子嗣之事,不急在一时。】
【臣妾明白。】元锦微微一笑,【能平安侍奉殿下左右,已是福分。臣妾并不强求其他。】
他看着她平静坦然的神色,似乎想从中找出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离开时,脚步在门口顿了顿,似乎想回头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吩咐门外候着的何柱儿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吩咐小厨房,日后太子妃的膳食,一律由赵昌亲自盯着,所用食材,皆需银针验过。】
元锦躺在帐中,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和那句吩咐,心中微微一暖,又泛起点点酸涩。他或许不信太医,但他选择了用行动保护她。
夜深人静,她抚着小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日子。
孩子,额娘一定会为你扫清一切障碍。现在,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