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柳烟儿急讯，顾临心知必有要事，当即向师尊归寂真君告退。归寂真君并未多言，只是那清澈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便重新归于沉寂，仿佛外间万事皆不萦于心。
告别师尊归寂真君后，顾临未做片刻停留，化作一道青灰遁光，直奔青云宗百草堂而去。
柳烟儿的居所隐于百草堂深处的一片灵竹林后，平日里还算是清幽雅致。但今日，尚未靠近，顾临便感觉到了一股压抑至极的气氛笼罩在竹林之上。
顾临按落云头，推门而入。
厅内并非只有柳烟儿一人。
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身穿黑衣、背负一长一短两柄古朴长剑的青年正抱臂倚墙而立。他周身气息冷冽如冰，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尚未出鞘的利刃，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意。
正是青云宗剑心流的天才，韩厉。
见到顾临进来，韩厉对着顾临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而厅堂中央，一向温婉冷静的柳烟儿此刻却是秀眉紧蹙，正对着面前一张悬浮的灵力地图来回踱步，裙摆带起的风显示出她内心的极度焦躁。
“顾临，你总算来了。”
柳烟儿听到动静，猛地转身，语气急促，显然已经等候多时，“出大事了。”
顾临反手关上房门，目光在韩厉身上扫过，随后看向柳烟儿，冷静问道：“我在路上只收到你的急讯，具体发生了什么？”
柳烟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指着那张灵力地图上的一处红圈：“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在青玄洞天，从墨天工那里换来的那张沉星崖的安全路线图吗？”
顾临点头：“自然记得，当初青玄洞天快要关闭，就和你们都分享了这个信息。”
“这次外门大比，青玄洞天再次开启。”柳烟儿的声音沉了下来，“柳家为了让几位核心弟子获得筑基机缘，集结了一支精锐小队。我私下将那张路线图给了他们，希望能帮他们避开竞争，直取沉星崖的机缘。”
说到这里，柳烟儿的脸色变得苍白：“按照青玄洞天的规则，秘境开启时限一到，入口处的通道就会关闭。届时若不主动走出，便会被困在空间夹缝中，十死无生。”
“就在一个时辰前，秘境通道关闭了。”
柳烟儿死死盯着顾临，声音颤抖：“所有参与大比的幸存弟子都撤出来了。但是……柳家那支小队，连同依附我们的几个小家族弟子，整整四十六人，一个都没有出现在出口。”
“他们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顾临眉头微皱，走上前看着地图：“青玄洞天内部虽然凶险，但你们柳家那几个领队既然敢去沉星崖，必然做足了准备。而且那张图我看过，只要不偏离路线，即便遇到筑基初期妖兽应该也能提前规避。四十六人全军覆没且连求救信号都发不出，这不合常理。”
“我也怀疑过路线的问题。”柳烟儿咬牙道，“顾临，你说会不会是墨天工？那个疯子虽然是同门，但他性格乖张，会不会是他当初给我们的图就有问题？或者是他在沉星崖设下了什么阵法陷阱？”
“不是他。”
顾临尚未开口，角落里的韩厉突然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顾临看了韩厉一眼，点头赞同：“韩师兄说得对。墨天工虽然痴迷于阵法与秩序，行事疯狂，但他有着属于顶尖天才的骄傲。”
顾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理性分析道：“其一，墨天工与我是大道之争，他若要出手，也是针对你我这种同级别的对手，去坑害一群炼气期的外门弟子，对他而言不仅毫无收益，更是对他‘绝对秩序’理念的侮辱。”
“其二，此时墨天工因为之前‘星陨阁’的实验事故，正被宗门关在思过崖禁闭，连神识都无法外探，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利益逻辑不通。”
顾临转过身，看着柳烟儿分析道：“当初获知地图的，是你、我、韩厉三人。如今我们三人都已筑基并进入内门，根本无法参加外门大比。墨天工智商极高，他不可能算不到这一点。若是为了算计我们，这陷阱设在‘限制修为’的外门秘境里毫无意义；若是为了算计那几十个外门弟子……恕我直言，他们还没有资格成为墨天工的实验材料。”
柳烟儿闻言，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些，但眼中的忧色更浓：“既然排除了人为陷阱，那剩下的可能更糟糕……沉星崖本身，发生了异变。”
“只有这一种解释。”顾临目光凝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韩厉突然松开抱臂的双手，向前走了一步，那双锐利的眸子上下打量着顾临，突然开口：
“你的剑，变了。”
顾临一怔，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尘隐。
韩厉的目光越过剑鞘，似乎直视剑身本质，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以前是探查不到的空洞，现在……是会吃人的深渊。你，筑基后期了？”
此话一出，正沉浸在焦虑中的柳烟儿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她神识下意识地一扫，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美眸圆睁：“顾临，你……你真的筑基后期了？这才多久？！”
“有些机缘罢了。”顾临没有否认，也没有过多解释，直接将话题拉回正轨，“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在这里猜测无用。想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需要情报。”
他看向窗外，目光投向青云宗戒律堂的方向：
“去找谢沧师兄。他是戒律堂‘观风使’，负责监控此次外门大比的动向。如果秘境里真的出了大问题，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戒律堂，观风台。
“来了？”
谢沧没有回头，声音温润如玉，随着山风轻轻飘入三人耳中，“比我预想的要晚一刻钟。看来柳师妹是先去做了人员核对。”
顾临三人落在观风台上，并未因对方的未卜先知而感到惊讶。
“谢师兄。”顾临拱手行礼，开门见山，“柳家弟子的事，师兄既然已经知晓，不知可有线索教我？”
谢沧缓缓转身，那双仿佛洞悉世情的眼眸在顾临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筑基后期，且道韵内敛至此。顾师弟，看来归寂一脉确实适合你。这一代弟子中，你已走在了前列。”
他轻轻挥袖，石桌上凭空出现一套茶具，但他没有倒茶，而是神色肃然起来：
“青玄洞天此次大比，确实出了乱子。不仅仅是柳家，还有两支散修队伍也在东南区域——也就是沉星崖附近失联。”
“不过，天道虽有缺，却总留一线生机。”
谢沧抬手，指尖在虚空中一点，一副流动的影像浮现出来：“在通道关闭前的最后一刻，有一个散修弟子从沉星崖外围的‘迷雾林’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他是那个方向唯一的幸存者。”
柳烟儿急切问道：“他在哪里？我想见他！”
谢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人就在我这里，但他现在的状态……有些特殊。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说着，谢沧领着三人绕过草庐，来到后方的一间静室前。
尚未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压抑的低吼声，像是野兽受伤后的呜咽，又像是极度恐惧下的胡言乱语。
“他叫赵小六，炼气九层。虽然侥幸逃出，但神魂似乎受到了某种极其恐怖的冲击，戒律堂的安魂咒都无法让他平静下来。”
谢沧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安神香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赵小六正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捂着眼睛，身体剧烈颤抖。他的指缝间渗出鲜血，显然是用力过猛抓破了皮肤。
“别看……别看那个眼睛……黑色的……全都是黑色的……”赵小六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顾临眉头微皱，迈步走进屋内。
他收敛了全身气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威胁，想要上前查看赵小六的情况。
然而，就在顾临踏入赵小六三尺范围的瞬间。
一直蜷缩着的赵小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瞳孔涣散，布满了血丝，充满了对这个世界最深沉的绝望。
他的目光在顾临身上游离，最初是茫然，随后，当他的感知触碰到顾临体内那股被“归墟心铠”压制的、极其微弱却同根同源的气息时——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骤然炸响，简直不像是人类的声带能发出的声音。
赵小六像是触电一般，整个人发疯似的向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却依然死命地往墙里挤，仿佛恨不得把自己融入墙壁中。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死死指着顾临，脸上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涕泪横流：
“味道……就是这个味道！！”
“你是它……你是它们的一员！！”
“别吃我！别过来！啊啊啊啊——救命！深渊出来了！深渊出来了！！”
韩厉手中的长剑瞬间出鞘半寸，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警惕地护在身侧。
柳烟儿面色惨白，惊恐地捂住了嘴。
谢沧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此刻也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向顾临，眼神中带着询问与探究。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顾临，脚步猛地顿住。
他看着疯癫的赵小六，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赵小六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上那股……来自“沉星崖”下的味道。
深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