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九鸾灯烛高悬,鎏金穹顶将这极致的富贵折射成一片流动的、令人窒息的金色光海,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与酒液的甜腻气息,混杂着无声的暗涌。
百官华服端坐,笑语晏晏,却都像戴着一张张精心描画的面具,目光游移闪烁,在无形的刀锋上小心行走。
虞槿一身素纱宫裙,行走间裙裾如水波轻漾,被殿内辉煌的灯火映照,竟似披了一身流动的霞光,美得惊心动魄,也带着淬毒的锋芒。
她莲步轻移,行至摄政王萧隐的座前,足尖在厚重的金丝绒毯上似乎被什么无形之物轻轻一绊,身形如弱柳扶风,带着一股刻意的、惊心动魄的柔媚,软玉温香般直直朝那玄色蟒袍的身影跌去。
“王爷当心!”
她惊呼,嗓音娇软,手臂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攀上萧隐的臂膀。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她那蓄着尖利金护甲的手指,如同最灵巧的毒蛇,精准无比地勾缠住他襟前那象征无上权柄的龙纹盘扣,猛地向外一挑!
“嗤啦——”
锦帛撕裂的细微声响,在这骤然死寂下来的大殿里,竟如惊雷炸响。
玄色蟒袍的前襟被蛮横地撕开一片,一片狰狞的、盘踞于男人紧实胸膛和锁骨之上的暗红色盘龙胎记,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满殿宫灯刺目的光芒之下!
那龙形张扬跋扈,龙爪深扣,龙睛处一点陈旧的、仿佛被烙铁灼烧过的深色疤痕,在灯光下泛着不祥的幽光——正是十年前那场惊天变故中,锁魂钉留下的印记!
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如同灌满了水银。
所有的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之声戛然而止。
数百道目光,惊骇、探究、恐惧、幸灾乐祸……如同冰冷的箭矢,齐刷刷钉在那片暴露的肌肤与胎记上,更钉在端坐主位、脸色瞬间铁青的伪帝司马徽脸上。
十年讳莫如深的禁忌,一朝赤裸裸地摊开在这权力的修罗场中央。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太极殿。连九鸾灯烛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寂静深渊里,一道身影倏然立起!
是沈璃。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半分犹豫。
她广袖如流云般骤然扬起,带起一股凛冽的寒风。
只听“呜”的一声破空锐响,安置在殿角的那张古朴沉重的焦尾琴——她亲手从萧氏宗祠请出、斫琴宗师遗留的圣物——竟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牵引,凌空飞旋,稳稳地、带着千钧之势沉沉落定在她身前的紫檀案几之上!
琴身与案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震得案上酒樽中的琼浆都微微荡漾。
尘埃未定,沈璃的指尖已如穿花拂柳,又似疾风骤雨,狠狠扫过那绷紧的七弦!
“锵——!!!”
《凤求凰》那本该缠绵悱恻的首音,自她指尖迸裂而出,却全然失了往昔的旖旎情思,只剩下一股穿云裂石、冻结血液的杀伐之气!
那声音尖锐刺耳,如同万载玄冰骤然碎裂,凝聚成无形的冰刃,以她为中心,狂暴地劈向四面八方!
“凤兮凤兮归故乡——!”
清冽如寒泉的女声随之响起,字字如冰珠坠玉盘,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撕裂了殿中所有暖昧黏腻的虚假繁华。
这蕴含着奇异穿透力的琴音与歌声,如同无形的号令。
虞槿宽大的云袖深处,那枚深藏未动、以秘法炼制的金铃蛊,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核心,猛地发出“嗡——!”一声凄厉刺耳、几乎要钻透耳膜的剧烈嗡鸣!
金铃疯狂震颤,带动虞槿整条手臂都难以抑制地抖动起来,她脸上那精心维持的柔弱与惊惶瞬间破裂,露出一丝真实的痛楚与骇然。
琴音激荡,沈璃眼底寒光乍现,指尖在商弦上猛地一压一挑!
“铮!”
一声裂帛般的锐响,那根紧绷的商弦竟应声迸射出一道细微却致命的寒芒!
一点微不可察的银光,细若牛毫,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撕裂空气,直射主位之上、正因萧隐胎记暴露而惊怒交加的伪帝司马璃眉心!
无色无味,遇血方显异相——正是沈璃淬炼于琴弦缝隙的绝命杀招!
千钧一发!
司马璃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然而他身侧侍立的一个灰衣老宦官,一直低垂的眼帘猛地抬起,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
他枯瘦的手掌快得只剩残影,闪电般抓向腰间一枚温润的玉轸(琴轸,调弦之用)。
玉轸脱手飞出,精准无比地撞向那枚淬毒琴针!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玉轸应声碎裂成齑粉!
那枚淬毒琴针被这股巨力撞得偏离了毫厘,擦着司马璃惊恐扭曲的脸颊飞过,“噗”地一声闷响,深深没入司马璃身后那根盘绕着鎏金蟠龙、象征皇权威严的巨大殿柱!
“滋啦——!”
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骤然响起!
坚硬的金丝楠木柱体上,被琴针没入之处,周围光灿灿的金漆竟如同遇到滚烫烙铁的冰雪,急速地消融、焦黑、塌陷下去!
转瞬之间,一个清晰无比、带着妖异邪气的狐狸头轮廓焦痕,赫然烙印在盘龙柱上,黑烟袅袅升起,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这无声的图腾,比任何控诉都更具冲击力,直指幕后操纵的漠北势力!
“放肆!”司马璃惊魂未定,拍案而起,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变调。
这声厉喝却瞬间被另一股更狂暴、更冰冷的气势碾碎!
萧隐动了。
在琴针射出的刹那,他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慵懒已彻底化为寒渊般的暴戾。
他甚至未曾看那惊魂未定的伪帝一眼,玄色蟒袖猛地卷起一股腥风,如同巨蟒甩尾,毫不留情地重重扫在身侧虞槿的腰腹之间!
“呃啊!”虞槿根本来不及反应,精心设计的柔弱姿态被这蛮横的巨力彻底摧毁。
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痛呼着被狠狠掼飞出去,狼狈地撞在附近的朱漆柱子上,云鬓散乱,钗环委地。
萧隐看也不看她,玄色镶金的厚底官靴抬起,带着碾碎一切的冷酷,对着地上那只兀自因琴音共振而疯狂嗡鸣、试图飞起的金铃蛊,狠狠一脚踏下!
“咔嚓!”
一声令人心悸的碎裂脆响!
那枚以秘法炼制、承载着漠北控心邪术的金铃蛊,连同下方坚硬的金砖,瞬间被踏成一滩扭曲的金属与碎石粉末!
嗡鸣声戛然而止。
满殿的抽气声汇成一片压抑的潮汐。
在数百道惊惧交加的目光注视下,萧隐如同踏破尸山血海的魔神,一步步穿过死寂的大殿,走向琴案后独立如霜的沈璃。
玄色蟒袍的下摆拂过地面细微的金铃碎片,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紧绷欲断的心弦之上。
他停在琴案前,高大的身影将沈璃完全笼罩。案上,焦尾琴七弦尽断,无力地垂落,如同被斩断羽翼的凤凰。
沈璃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被断裂的锋利琴弦割破,一道细长的伤口正缓缓沁出殷红的血珠,沿着她白皙如玉的指尖蜿蜒滑落,滴在断裂的琴弦上,晕开一点刺目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