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屏幕上那短暂而残酷的黑白监控画面,以及“牧羊人”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最终审判的锤音,敲落在死寂的车厢内。鲁林叔叔被缚的身影,那句“独自前来”的命令,以及用“星核”和“北极星”交换的条件,将所有的犹豫、所有的退路,都彻底斩断。
交换?这无疑是一个赤裸裸的、几乎可以预见到背叛的陷阱。“牧羊人”费尽心力追寻的东西,怎么可能用来交换一个可能已经失去价值的俘虏?这更像是一场针对林夕的、精准的围猎。
独自前往?这意味着她将脱离陈默和陈夜所有的保护,独自踏入对方精心布置的屠场。
不去?鲁林叔叔可能会因他们而死。那份愧疚,将如同永恒的枷锁,禁锢他们余生。
林夕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但握着平板和密封筒的手指,却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分明,没有丝毫颤抖。恐惧依旧存在,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心脏,但一种更强大的、源于责任和不愿再看到任何人因她牺牲的决心,正如同破土的幼芽,倔强地顶开了压在头顶的巨石。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副驾驶座上紧绷如石像的陈默,又看向驾驶座上眼神晦暗难明的陈夜。
“我要去。”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不行!”陈默几乎是立刻低吼出声,他猛地转过身,黑暗中,林夕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恐慌与愤怒,“那是送死!你明知道那是陷阱!”
“我知道。”林夕迎着他几乎要噬人的目光,语气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温柔,“但如果我不去,鲁林叔叔会死。我们可能永远找不到Node-02和‘星钥’的线索,也永远无法启动‘北极星协议’。‘星核’的力量可能会落入‘牧羊人’手中,父母所做的一切,你们付出的一切,就都失去了意义。”
她顿了顿,看着陈默那双盛满痛苦的眼睛,轻声道:“而且,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为我而陷入危险,或者……死去。包括你,陈默。”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陈默内心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在车厢内回荡。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面对她以生命为赌注的决绝,他所有的反抗和保护,都显得那么苍白。
陈夜始终沉默着,他看着林夕,看着她眼中那与母亲苏晴极为相似的、温柔下的坚韧,看着弟弟那濒临崩溃的痛苦,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冷静。
“你不能真的独自去。”陈夜开口,声音沙哑却沉稳,“那等于把一切都拱手相送。但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城南废弃天文台,”陈夜快速分析着,“那里视野开阔,利于监控和狙击,但也意味着对方能布控的范围相对有限,且存在不少旧的观测建筑和地下设施可以作为掩护。他们选择那里,是自信,也是局限。”
他看向林夕:“你需要作为明面上的诱饵,出现在他们指定的地点。我和陈默,会提前潜入,寻找鲁林和Node-02的真正位置,并设法制造混乱。”
“怎么潜入?”陈默立刻追问,眼神锐利,“对方肯定有严密监控和热感应。”
陈夜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微小的、类似金属贴片的东西:“这是父亲留下的最后几件小玩意儿之一——**短时热信号伪装膜**。能模拟环境温度,持续时间不长,但足够我们避开常规热成像扫描接近核心区域。只有两枚。”
他将其中的一枚递给陈默。
兄弟二人的目光在黑暗中再次交汇,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对峙与猜疑,只剩下一种无需言说的、源于血脉的默契和共同面对绝境的决绝。
“我们需要制定详细的行动计划,包括潜入路线、通讯方式、接应地点,以及……最坏情况下的应对方案。”陈夜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在破旧面包车的昏暗车厢内,三人借助平板微弱的背光,以地面上的灰尘和旧报纸为图纸,反复推演、争论、修改着计划。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斟酌,每一种可能都被考虑到。陈默将他在地下废墟和黑暗中磨砺出的潜行与反击经验发挥到极致,陈夜则贡献了他对专业监控设备和战术布防的了解。林夕则努力记忆着自己的每一步行动,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暗号和应对。
这不仅仅是一个救援计划,更是一场赌上所有筹码、与未知阴影的终极对决。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时,计划终于大致敲定。紧张和疲惫写满了每个人的脸,但眼神中却都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苗。
陈夜发动汽车,将这辆破旧的面包车再次驶入晨曦微露的公路,向着城南方向驶去。他们需要提前抵达,进行最后的侦察和准备。
废弃的天文台位于城南一座孤立的小山包上,通往山顶的路早已被荒草和塌方的土石阻断。陈夜将车隐藏在几公里外一个废弃的采石场里,三人携带好必要的装备,开始徒步穿越茂密的灌木林,向着天文台迂回靠近。
清晨的林间弥漫着湿冷的雾气,鸟鸣声显得格外清晰,却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杀机。借助树木和地形的掩护,他们如同三只警惕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登。
按照计划,陈默和陈夜将利用伪装膜,从天文台后方一处因山体滑坡形成的断崖处,尝试攀爬潜入。而林夕则需要在他们就位后,独自沿着前山那条依稀可辨的旧石阶路,走向山顶那片开阔的观测平台。
在断崖下分开前,陈默猛地抓住林夕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的低吼:
“活着!等我!”
然后,他猛地松开手,头也不回地跟着陈夜,如同两道融入岩壁阴影的流烟,开始了危险的攀爬。
林夕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将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将装有平板的背包背好,那个装着“北极星”芯片的密封筒则紧紧攥在手心,深吸一口气,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命运的石阶。
石阶陡峭而湿滑,布满青苔。每向上一步,都仿佛离深渊更近一分。她能感觉到,暗处有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她身上。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退缩,只是挺直了脊梁,一步步向上,走向那片在晨曦中逐渐清晰的、圆顶破损的白色建筑。
当她终于踏上山顶开阔的观测平台时,清晨的阳光恰好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辉洒满这片荒芜之地。风吹动着齐腰深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圆顶天文台沉默地矗立着,如同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问号。
平台中央,背对着她,站着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挺拔的男人。他似乎正在眺望山下逐渐苏醒的城市。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阳光照亮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林夕和陈默都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熟悉的脸——
王振海!
王振海看着独自前来的林夕,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如同长辈看待晚辈般的淡淡笑意。但他的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漩涡。
“你来了,林夕。”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电子合成的痕迹,与之前广播中的“牧羊人”判若两人,“很好,很守时。”
他向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林夕紧握的密封筒和背后的背包上,笑意更深了些:“看来,你把‘礼物’都带来了。”
他顿了顿,仿佛闲话家常般,说出了让林夕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话:
“不用担心你那两位同伴,他们很优秀,暂时绕过了外围的警戒。不过,鲁林工程师并不在这里。”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我想和你谈的,是另一笔……关于你父亲陈建国,以及他那个伟大的‘星核’梦想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