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被浓密的树冠撕扯得支离破碎,洒在黑豹部落临时营地的一片狼藉上。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族人脸上未散的疲惫与惊魂未定。
夜温和夜戾蜷缩在营地边缘的阴影里,共用身体上的鞭伤在奔波后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轻颤。白天的猎物血迹还黏在兽皮裙上,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夜温控制着手臂,轻轻按揉着大腿上被野猪獠牙刮开的伤口,虽然经过柴老伯的简单处理,但深可见骨的创伤依旧火辣辣地疼。
夜戾则在内心咒骂着云芊芊和那些视他们如草芥的族人,暗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压抑的怒火。
他们刚结束作为“畜力”拉运猎物的屈辱行程,此刻连一口干净的水都没分到。
就在这时,营地中央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和一阵骚动。
“族长!族长您怎么了?!”
只见黑豹族长原本威严地坐在中央的身影猛地一歪,痛苦地捂住了大腿。一只色彩斑斓、指甲盖大小的毒虫正从他指缝间惊慌飞走。
族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被咬伤的部位迅速肿胀发黑,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祭师巫棘立刻拨开人群,她那身插满羽毛兽骨的灰白长发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诡异。她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检查着伤口,浑浊锐利的眼神变得凝重。
“是‘斑斓鬼脸蛾’的幼虫!”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毒性极烈,半个时辰内若无解药,兽神也难救!”
恐慌瞬间在族人中蔓延开来。族长是部落的主心骨,他若倒下,整个部落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祭师大人,求您快救救族长!”云芊芊带着哭腔喊道,脸上是真切的惊慌。
巫棘站起身,目光扫过惶恐的族人,最终,如同早有预料般,定格在了阴影中的夜温和夜戾身上。那眼神,冰冷得像毒蛇的信子。
“办法不是没有。”她缓缓开口,声音传遍整个营地,“兽神启示,唯有‘蚀骨毒蚕’的血水,能以毒攻毒,化解此厄。”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对蜷缩的双头兄弟。窃窃私语声响起,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残酷默契。
“蚀骨毒蚕?”有年轻族人恐惧地低语,“我听说那东西只在极阴湿的洞穴里,浑身是毒,碰一下就得烂手!”
巫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她需要的就是这种恐惧。“没错。毒蚕栖身的洞穴就在这附近。但是,引它出来,需要活物为饵,而且必须承受其噬咬,取其新鲜血水方能起效。”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夜温夜戾身上。“夜温,夜戾。”她直接点名,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残忍,“你们是兽神降下惩罚的‘罪人’,生来便背负着赎罪的使命。现在,部落需要你们,族长需要你们!这是兽神给予你们洗刷罪孽、为部落奉献的机会!去,把毒蚕引出来,用你们的血,为族长换取生机!”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赤裸裸的牺牲包装成了神圣的职责。
周围的族人闻言,脸上的惶恐渐渐被一种理所当然的冷漠取代。是啊,这两个“怪物”,他们的存在不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吗?
就连一些平日还算和善的族人,也默默低下了头,不敢与那双共用的、此刻写满震惊与心寒的眼睛对视。
夜戾控制着身体猛地想要站起,却被夜温强行压住。夜温浅灰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他声音发颤:“祭师大人……那毒蚕……”他听说过蚀骨毒蚕的可怕,那是连猛兽都不敢靠近的东西。
“怎么?你们想违抗兽神的旨意?想眼睁睁看着族长毒发身亡?”巫棘的声音陡然尖利,带着精神上的碾压,“别忘了你们的身份!能为部落牺牲,是你们莫大的荣耀!还是说,你们想背负害死族长的罪孽?”
“荣耀?”夜戾终于忍不住,控制着右侧头颅低吼出声,声音因愤怒而沙哑,“每一次……引开野兽是我们,现在连引毒虫也要我们去送死?!凭什么?!”他的暗金瞳孔几乎要喷出火来,身体因为激动和伤口疼痛而微微发抖。
“就凭你们是‘罪人’!”云芊芊尖声附和,指着他们,“兽神说过,你们生来就是赎罪的!能为族长解毒,是你们这辈子最大的价值!别不知好歹!”
夜温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看着周围族人冷漠甚至带着催促的目光,看着祭师那不容置疑的表情,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们从未怀疑过兽神,也从未怀疑过祭师代表的神权,可为什么……为什么兽神的惩罚,永远只落在他们身上?
为什么所谓的“赎罪”,永远意味着牺牲和痛苦?他感到一阵眩晕,不是为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而是为这无法挣脱的、被既定命运裹挟的绝望。
最终,在巫棘越来越不耐烦的逼视和族人无声的压力下,夜温死死定在原地,浅灰色的瞳孔里满是抗拒。夜戾控制着右侧头颅,发出一声低吼:“想都别想!这次休想再让我们去送死!”
巫棘眼神一厉,不再废话,直接对周围族人下令:“抓住他们!完成兽神的旨意!”
命令一下,早已等在旁边的几个强壮族人立刻一拥而上。夜戾试图挥拳挣扎,但受伤的身体和寡不敌众的数量让他瞬间就被制住。两条粗壮的手臂被人从身后反剪,死死锁住,另一人则用力压住他受伤的肩膀,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膝弯被人从后一踹,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
“放开!你们这些混蛋!”夜戾愤怒地挣扎,暗金色的瞳孔几乎要喷出火来,共用身体的肌肉因极度抗拒而紧绷颤抖。夜温也试图夺回控制权,却根本无法撼动几个成年兽人的力量。
他们被强行拖拽着,一路拖行到那个散发着阴寒湿气的幽暗洞穴前。任凭他们如何挣扎,在那股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徒劳。
“把手伸进去!”巫棘冰冷地命令。
一个族人毫不犹豫地抓住夜温那只尚能活动的手腕,不顾他的后缩,粗暴地拉直他的手臂,朝着漆黑的洞口强行塞去!
“不……不要!”夜温惊恐地喊道,指尖触碰到洞穴内壁湿滑黏腻的触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夜戾在内心疯狂咒骂,共用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但却无法挣脱分毫。
那只手被强硬地按在洞穴深处阴冷的岩石上。紧接着,一阵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传来!
“呃啊——!”
尖锐无比的刺痛瞬间从手臂传来!那条乌黑狰狞的毒蚕,死死咬在了被强制固定住的手臂上。
夜温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夜戾也同时倒吸一口冷气。那种痛,直接作用于神经,远超他们以往受过的任何鞭打或伤痕。
只见一条通体乌黑、拇指粗细、身上布满诡异脓疱状凸起的怪蚕,正死死咬在夜温的手臂上,它的口器深深嵌入皮肉,黑色的毒液肉眼可见地注入。
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那两名族人见状,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死死按住他们的肩膀和手臂,不让他们有机会挣脱。
“快!取血水!”巫棘催促着,有人递上一个粗糙的陶罐。
另一名族人拿出一把骨刀,毫不怜惜地对着被毒蚕咬住的血洞周围用力挤压。更多的黑血混着毒蚕的毒液被挤了出来,滴答滴答地落入陶罐中。
每一次挤压,都带来新一轮的剧痛,夜温的手臂不受控制地痉挛,夜戾在脑海中发出无声的咆哮,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液被当作药引取走。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关心他们的死活。族人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个渐渐盛满黑色液体的陶罐上,仿佛那才是唯一的希望。
取血的族人手法粗暴,直到确认收集了“足够”的血水,才松开了手。
而那只吸饱了血的毒蚕,则懒洋洋地松开口,慢悠悠地爬回了洞穴深处的黑暗里。
夜温和夜戾的手臂无力地垂下,那个被咬出的血洞边缘已经变得乌黑,麻木感伴随着火烧火燎的痛楚迅速向四周蔓延。
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毒素正在侵蚀,视线开始模糊,耳边族人们因为取得解药而发出的庆幸议论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夜温最后看到的,是祭师巫棘小心翼翼捧着陶罐走向族长的背影,以及云芊芊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没有任何人,回头再看他们一眼。
他们像两件用完后被丢弃的破烂工具,缓缓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只有手臂上那个狰狞的血洞,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