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再次大亮,荒野上的队伍继续沉默地前行。
云冽走在队伍最前方,银灰色的狼尾长发在晨风中微动,额前碎发下,那双暗金色的竖瞳比平日更加深邃,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可能存在的危险,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纷乱。
日头渐高,气温攀升。云冽抬手示意队伍在一片相对荫凉的林地边缘停下休整。连续赶路,大家都需要补充体力。
他简单地吩咐沙牙和荒爪带几个人去附近狩猎,看看能否弄些新鲜肉食改善伙食。
“头儿,放心,很快回来。”沙牙咧了咧嘴,古铜色皮肤上的疤痕随着肌肉牵动,他拍了拍腰间的武器,招呼上荒爪和另外两个身手不错的族人,迅速隐入了林地之中。
云冽靠在一棵树干上,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林娆那辆安静的马车。
车厢帘幕低垂,自清晨出发后,里面便再无动静,仿佛昨夜那个嚣张又诡异的女人从未存在过。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云冽心中的不安感隐隐加剧。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间偶尔传来鸟鸣虫嘶,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就在云冽计算着沙牙他们差不多该回来的时候,一阵隐约的、不同于寻常野兽奔跑的杂乱声响从林地深处传来,伴随着几声短促而急促的狼族警示低吼!
“不对劲!”云冽瞬间站直身体,暗金竖瞳猛地收缩,所有杂念被抛到脑后。“戒备!”他低喝一声,留守的兽人们立刻拿起武器,呈防御阵型面向声响传来的方向。
几乎是同时,林地边缘树木剧烈晃动,先前去狩猎的一名战士踉跄着冲了出来,身上带着擦伤,急声道:“首领!野猪群!我们被大型野猪群突袭了!沙牙大哥和荒爪大哥为了掩护我们……”
话音未落,云冽已如一道银灰色闪电般射了出去,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
他心中焦急,沙牙和荒爪是他最得力的臂膀,更是过命的兄弟,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当他冲入事发地点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
只见一片狼藉的灌木丛中,沙牙正挥舞着武器,与几头体型壮硕、獠牙外翻的凶猛野猪周旋,身上已添了几道血痕。
而更令人揪心的是,在沙牙身后不远处,荒爪倒在地上,左大腿处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正汩汩涌出,将身下的草地染得暗红。
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却仍咬着牙,试图用武器支撑起身体。
“荒爪!”云冽低吼一声,周身爆发出凌厉的气势,瞬间加入战团。他身手矫健,出手狠辣精准,配合着沙牙和另外两名战士,很快将剩余几头野猪逼退或击杀。
危机暂时解除,云冽立刻蹲到荒爪身边。“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沙牙喘着粗气凑过来,声音因为后怕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妈的,这群畜生狡猾得很,从侧面冲出来!荒爪是为了推开我……被那最大的那头,獠牙直接刺穿了大腿!”
云冽检查着荒爪的伤口,眉头紧紧锁起。伤口极深,几乎对穿,边缘筋肉翻卷,更可怕的是,隐约能看到森白的腿骨,而且骨头上似乎已经有了裂痕!作为经验丰富的战士,云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骨头可能已经坏了,即便伤口愈合,这条腿大概率也废了。
对于一名依靠速度和敏捷作战的狼族战士而言,残疾,几乎等同于战士生命的终结。
一股沉重的绝望感笼罩下来。其他围过来的兽人看着荒爪惨烈的伤势,也都沉默了,脸上写满了悲愤与无力。
在这缺医少药的荒野,这样的重伤,几乎宣判了荒爪的未来。
荒爪强忍着钻心的剧痛,冰蓝色的狼瞳看向云冽,试图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因为疼痛而扭曲:“没……没事,头儿……还死不了……就是,以后可能跑不过你们了……”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却更让人心酸。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荒爪抬回了临时营地。压抑的气氛比昨夜更甚。
沙牙一拳砸在旁边的大树上,树干震颤,留下一个浅浅的拳印,他低吼道:“该死!”目光死死盯着荒爪的伤腿,充满了自责和痛苦。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的马车帘子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了。
林娆探出身,依旧是那副慵懒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神态。
她似乎刚睡醒,齐刘海下的桃花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被众人围在中间、脸色惨白的荒爪身上。
恰好有个兽人将烤好的、没人有心思吃的兔肉默默递给她。
林娆接过,目光却并未在食物上停留,而是轻轻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挑眉问道:“怎么回事?闹出这么大动静。”
沙牙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瞪着林娆,语气冲得很:“不关你的事!”他还在为昨夜索兔和荒爪的伤迁怒。
云冽抬手制止了沙牙,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乱,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对林娆说道:“遇到野猪群,荒爪为了救沙牙,腿被獠牙刺穿了。”他顿了顿,补充了那个残酷的判断,“伤得很重,骨头……可能保不住了。”
说出这句话时,云冽的心也像被刺了一下。荒爪是他最信任的战士,如今却可能因为一次意外而沦为废人。
林娆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兔肉放到一旁,然后拿出随身的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每一根手指,动作优雅得与周围血腥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擦完手,她才抬眼看向云冽,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让我看看。”
云冽一愣,下意识地蹙眉:“你?”
林娆根本没理会他的质疑,也无视了周围兽人或怀疑或敌视的目光,径直走到荒爪身边,蹲下身。
她甚至没有在意地上的血污,伸出那双刚刚擦净、指尖纤细白皙的手,直接开始检查荒爪腿上的伤口。
她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地拨开破碎的皮肉,探查着深处的骨骼情况。荒爪疼得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冰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屈辱和不解,不明白这个仇人想做什么。
云冽紧盯着林娆的动作,心中疑窦丛生。这检查伤势的手法,看似随意,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练度,与他记忆中某个模糊的片段隐隐重合……那个救他的女子,似乎也曾这样利落地处理过他当时几乎断掉的双腿……
就在云冽心神恍惚之际,林娆已经检查完毕。她收回手,再次用手帕擦了擦沾上的血迹,然后站起身,语气依旧是那种让人火大的平淡,却带着绝对的自信:“能治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让所有绝望中的人猛地一震!
“你说什么?!”沙牙第一个吼出来,充满了难以置信。
云冽也是瞳孔一缩,紧紧盯着林娆:“你……你说能治好?”他不敢置信,这样重的伤势,连他都能判断出希望渺茫,她凭什么这么肯定?
林娆抬眼看向云冽,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她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慢悠悠地补充道:
“当然能治好。你的残疾双腿我都能治好,他这点伤,小意思了。”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狠狠劈中了云冽!
他猛地后退一步,高大的身躯甚至晃了晃,暗金色的竖瞳瞬间收缩到极致,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颠覆性的骇然!
他死死地盯着林娆那张妖艳而冷漠的脸,声音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变得嘶哑艰涩,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你……你说什么?!我的腿……是你治的?!”
记忆中那个在绝望黑暗中给予他温暖和希望的贫寒恩人形象,与眼前这个视兽人为玩物、嚣张跋扈的林家大小姐,在这一刻,彻底撕裂、碰撞,将他十五年来的执念和认知,砸得粉碎!
林娆没有再回答,她已经重新蹲下,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些干净的布条和一瓶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药粉,开始为荒爪进行初步的清理和包扎。
而云冽,则僵立在原地,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林娆那句话,在不断回荡、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