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隔间的石壁依旧冰冷,空气中那股皮肉焦糊与臭氧混合的怪异气味尚未完全散去,如同幽灵般盘旋不去,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残酷的折磨。
墙角,沙牙和荒爪瘫软在地,身体偶尔还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口角残留的白沫和血丝衬得他们灰败的脸色更加骇人。
他们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呼吸细若游丝,显然已彻底虚脱,意识模糊。
死寂笼罩着房间,沉重得几乎能压垮人的脊梁。
云冽依旧单膝跪在原地,冰冷的石板透过薄薄的兽皮裤,将寒意刺入他的膝盖,却远不及他心头的万分之一。
他垂着头,银灰色的长发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彻底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正在经历的海啸般的屈辱与挣扎。
方才那一声屈从的“我跳”,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骄傲和力气。
林娆好整以暇地坐在兽皮椅上,支着下巴,目光落在云冽身上,带着一种玩味的、审视的兴味,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被迫屈服的艺术品。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将强大傲骨一寸寸碾碎的过程。
“看来你的两位勇士需要休息一下了。”她开口,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调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么,云冽首领,请开始你的表演吧。”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
“哦,对了,既然是跳祈福舞,总得有点仪式感。你们兽族跳这舞,不是有一套专门的舞裙吗?”她说着,目光扫向一旁肃立的玄甲卫。
一名玄甲卫立刻躬身,很快取来一套衣物。那确实是一套完整的、兽族祈福舞的传统服饰。
它由两部分组成:一件是相对保守的、用柔软素色细麻布缝制的及膝内裙,样式简洁,至少能妥帖地遮盖住大部分身体;另一件则是装饰性的外裙,它并非完整的裙装,而是由无数根细长的、染成深色的柔软布条精心编织而成,布条之间留有宽大的、装饰性的间隙,轻盈飘逸,旨在舞蹈时增加动感和层次,本身并不具备多少蔽体功能,通常需要穿着在内裙之外。
林娆的目光在那套衣物上扫过,伸手拿起那件素色的内衬长裙。
她用手指捻了捻那柔软的布料,似乎检查了一下,随即嘴角那抹恶劣的笑意加深了。
她只是瞥了一眼,便随手将其扔回给玄甲卫,仿佛那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垃圾。
“穿这个就够了。”她说着,拈起了那件仅由无数布条组成的、轻飘飘的装饰性外裙,在云冽面前随意地晃了晃。
柔软的布条相互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是在嘲笑他即将面临的处境。“跳起来,‘飘’起来,才更有味道,不是吗?至于里面那件……碍事,就不必了。”
云冽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终于抬起了头。
银发滑落,露出他苍白而紧绷的脸庞。暗金色的竖瞳死死地盯着那件几乎不能称之为衣服的“条裙”,里面翻涌着震惊、愤怒和极致的羞耻。
让他只穿这个?近乎赤裸地、在仇敌面前跳神圣的祈福舞?!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拒绝、反抗!哪怕再次激怒她,哪怕承受更残酷的刑罚!
然而,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墙角。沙牙痛苦的抽搐,荒爪无意识的呻吟,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他们是因为他的傲骨才变成这样的!如果他此刻再反抗,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更残酷的电刑?甚至是死亡?
他不能……他不能再让他们因自己而遭受更多的痛苦了。
所有的愤怒和反抗,最终都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绝望所吞噬。
他紧咬的牙关微微松开,下颌线却绷得更紧,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锁在体内。
他沉默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件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条裙”。
他的手指触碰到冰凉而柔软的布条时,难以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他站起身,背对着林娆,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他先是沉默地褪去了上身那件在先前交锋中已被撕裂多处、沾染了汗水和血污的兽皮短褂,露出线条紧实、布满了新旧伤痕的古铜色背脊。
然后,他的手颤抖着,解开了腰间的系带,将那件还算完整的兽皮长裤也褪了下来,堆叠在脚踝处。
一瞬间,冰冷的空气包裹住他,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
强烈的羞耻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正毫不避讳地、带着审视意味地落在他完全暴露的背部、腰臀和双腿上。
他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将那条由布条组成的耻辱“外裙”系在腰间。冰凉的布条贴紧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这裙子果然如他所料,几乎起不到任何遮挡作用。
柔软的布条之间的宽大缝隙,让他腰腹、大腿乃至更私密的区域都暴露在冰冷的空气和那道目光之下。
他小腹下方,那个暗红色的、略显陈旧的“娆”字烙印,也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他强迫自己转身,面向林娆,垂着眼睑,不敢去看她的表情,生怕看到那其中的嘲弄和满意。
“可以开始了。”林娆的声音传来,依旧平淡,却像鞭子一样抽在他心上。
云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所有的屈辱、愤怒和绝望都暂时压下。
他走到房间中央一块稍微空旷的地方,双足分开,脚趾因紧绷而抠抓着冰冷的地面。
他开始起舞。
初始的动作因极致的羞耻而显得无比僵硬、笨拙,甚至有些踉跄。
每一个抬手,每一次转身,每一次迈步,都让他清晰地感受到布条随之晃动、摩擦皮肤带来的触感,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被窥视的暴露感。
他恨不得立刻蜷缩起来,躲进阴影里。
但渐渐地,随着身体的本能记忆被唤醒,他开始在心中默念起那古老而庄重的祈福祷词。
那是为族人祈求平安、丰收和力量的祷文,蕴含着狼族的信仰和精神。
他的舞姿开始发生变化,僵硬逐渐褪去,变得流畅而充满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狼族特有的野性与优雅,舒展时如苍狼啸月,旋转时如疾风掠原,沉顿时如山岳屹立。
这是一种极其矛盾且撕裂的场景:他穿着极度羞耻、近乎赤裸的服饰,被迫在仇敌面前表演;
但他的舞蹈本身,却充满了庄严与神圣的力量,仿佛他并非身处这屈辱的囚笼,而是站在部落的祭坛之上,为他的族人而舞。
舞蹈的过程中,每一个大幅度的动作都使得那件“条裙”如同虚设。
腾空、旋转、侧身……布条飘散开合,他结实的胸膛、紧窄的腰腹、修长有力的大腿,乃至更隐秘的轮廓,都在晃动间暴露无遗。
古铜色的皮肤上,旧的伤疤、新的烛泪灼痕、还有那个暗红的“娆”字烙印,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唯一的观众眼前。
云冽的脸颊、耳根、乃至脖颈都染上了浓重的绯红。
他能感觉到林娆的目光正如实质般扫过他被暴露的每一寸肌肤,那目光中没有欲望,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的审视,比任何带有情欲的眼神更让他感到羞耻难当。
他只能紧紧闭着眼,凭借记忆和本能舞动,试图将精神抽离这具正承受巨大屈辱的肉体。
剧烈的舞蹈动作极大地消耗着他本已疲惫不堪的体力。
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额角、鬓发、胸膛、背脊不断涌出,沿着肌肉的沟壑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一小滩深色的水渍。
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胸膛剧烈起伏,古铜色的皮肤因为运动和热度而泛出一种油亮的光泽,与那些伤痕和烙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脆弱的美感。
最终,在一个高难度的连续旋转后,他的体力终于透支到了极限。
眼前一阵发黑,双腿一软,他再也无法维持平衡,猛地一个踉跄,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地,身体因为脱力而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如同雨点般砸落。
他垂着头,银发湿透,黏在脸颊和脖颈上,狼狈不堪。
他等待着,等待着预料之中的嘲弄、讥讽,或者更进一步的刁难与折辱。
最狼狈不堪的模样已被她尽收眼底,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付出什么。
然而,预想中的羞辱并没有立刻到来。
他听到一声极轻的、似乎带着一丝…满意?的评价。
“跳得还算有点样子。”
然后,是一阵轻微的滑动声。一杯清澈的清水和一包用干净荷叶包裹着的、散发着诱人肉香和面饼麦香的食物,被推到了他面前的地面上。
“折腾一天,该饿了。”林娆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这些给你和你的族人,省得饿死了坏我兴致。”
说完,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头皱褶的旗袍下摆,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玄甲卫无声地为她打开门,她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外。
门再次合拢,隔间里只剩下沉重的寂静,以及他和墙角两个奄奄一息的部下。
云冽跪在原地,剧烈的心跳和喘息尚未平复。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那杯清澈见底的水和那包散发着真切食物香气的东西,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什么意思?
怜悯?施舍?还是……另一种更难以捉摸的戏弄?
从他踏入兽奴营开始,他所经历的一切无一不是羞辱、折磨和残酷的镇压。鞭打、电刑、烛烫、强迫他穿上如此衣物跳神圣的舞蹈……她以玩弄他的尊严和骄傲为乐,一次次将他踩入泥泞。
可现在,这又是什么?
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的身体和精神,那场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的舞蹈,那场将他最后一丝遮羞布都扯下的表演,几乎抽空了他的一切。而在这极致的虚弱和空虚中,这意外的、不带任何直接折磨意图的“馈赠”,显得如此突兀,如此……诡异。
那个暗红色的“娆”字烙印,在他剧烈运动后发热的小腹下方,似乎隐隐发烫。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石门,眼中充满了极度的困惑与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剧烈翻腾的波澜。
眼前这个强势、冷酷、以折磨他为乐的女人,与他记忆中那个十五年前在废墟中救下他、为他治伤、留下烙印的模糊身影……
为什么……
为什么会给他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这突如其来的、微不足道的“仁慈”,比任何酷刑都更猛烈地冲击着他早已混乱的认知,让他在无尽的屈辱和绝望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点冰冷的、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疑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