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沉重的黑暗。
疼痛如同潮水,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涌来,一波接着一波,试图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撕碎。左肩的撕裂伤,肋骨的断裂,后背的爪痕,内脏的震荡……所有伤势叠加在一起,形成了足以让任何人崩溃的痛苦地狱。
但风昊的意识,就像暴风雨中颠簸的小船,虽然随时可能倾覆,却始终没有完全沉没。
有一股温暖而纯净的力量,如同最坚韧的丝线,从胸口的位置蔓延开来,缠绕住他即将散逸的灵魂,将他一点一点地从黑暗的深渊中拉回。
那是净源灵韵的力量。
还有……另一种熟悉而温和的暖流,从手腕内侧传来,与胸口的暖流交织、共鸣,共同维系着他的生机。
第三印记。
意识在黑暗中漂浮,时间感变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微光,在黑暗的尽头亮起。
风昊“看”了过去。
那是一片……奇异的景象。
不再是黑暗,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场景。那是一片由无数流动的、散发着微光的线条构成的无垠空间。线条有粗有细,颜色各异,大多数是黯淡的灰色,少数闪烁着微弱的白光,还有一些则散发着不祥的暗红色。
它们相互交织、缠绕、延伸,构成了一个无比复杂、不断变动的立体网络。
风昊的“视线”(如果这算视线的话)沿着一条距离他“最近”的、散发着纯净淡绿色荧光的纤细丝线移动。这条丝线从他的“胸口”延伸出去,另一端连接着……一个温暖而明亮的、不断脉动的光团。光团的形态,隐约像是一株小树苗。
净源灵韵。
紧接着,他又“看到”从自己的“手腕”处,延伸出另一条更加凝实、带着淡蓝色光晕的丝线。这条丝线向上延伸,没入这片线条网络的更深处,连接着某个……遥远、庞大、但却处于沉寂和混乱状态的存在。
第三印记的来源?
他还“看到”,从自己身体的其他部位,延伸出许多黯淡的、几乎要断裂的灰色丝线,这些丝线连接着身体的各个部分,代表着他的伤势和生命力的流失。
而那些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线条,则如同贪婪的毒蛇,不断试图侵蚀、缠绕、甚至切断那些灰色丝线和淡绿色的丝线。但它们似乎对淡蓝色的丝线有所忌惮,不敢过于靠近。
这……是什么?
生命能量的视角?还是这个“苗圃”规则网络的某种显现?
风昊的意识本能地想要理解这一切。他“注视”着那些暗红色的线条,它们充满了扭曲、暴戾、侵蚀的特性。而淡绿色的线条(净源灵韵)则散发着净化、生机、坚守的意志。淡蓝色的线条(第三印记)则代表着秩序、权限、以及某种更高层次的连接。
他的“视线”,顺着淡蓝色丝线延伸的方向,尝试向更深处“望去”。
越过无数交织的线条,越过大片被暗红污染的、如同溃疡般的区域,他看到在网络的极深处,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被厚重暗红色“茧”包裹着的核心光点。那光点原本应该无比明亮,是整个网络的中心和能源,但现在,它被污染重重包裹、侵蚀,光芒极其黯淡,且不断闪烁着混乱的红光。
核心动力室?被污染的守望者主机?
他还看到,在另一个方向,有一小片区域,线条网络相对完整和明亮,形成了一个稳定的“节点”。节点中心,似乎有一个……“接口”或者“通道”,连接向网络之外,某个更加浩瀚、更加遥远的所在。
最终避难所?还是……离开这个苗圃的出口?
信息如同洪流般涌入,却又因为太过宏大和残缺,难以立刻理解。
风昊的意识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撕裂感,仿佛无法承受这种层面的“观察”。
他想要收回“视线”,却发现自己被那淡蓝色的丝线“牵引”着,正在缓慢地、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被污染包裹的核心光点“靠近”!
不!不能过去!那里污染太强!
风昊的意识奋力挣扎,想要切断这种联系,或者至少停止靠近。
然而,淡蓝色丝线传递来一股冰冷而威严的意念,并非恶意,而是一种……程序化的“检测”或“连接尝试”?
【检测到第三序列印记……连接尝试……】
【主体生命体征微弱……污染抗性检测……】
【检测到高浓度纯净生命能量维系……判定:具备临时连接资格。】
【警告:主网络节点Kp-7-核心(守望者主机)遭受重度规则污染侵蚀,逻辑混乱,防御协议失效。连接存在高风险。】
【根据《园丁协议》最终紧急条款第██条……尝试读取Kp-7-核心残存数据库……搜寻‘净化协议’、‘隔离协议’或‘最终避难所’相关指令……】
【读取中……遭遇污染防火墙……强行突破……】
【警告:触发污染警报!Kp-7-核心防御性反击程序(已污染)激活!】
【……连接即将被强制中断……】
那股冰冷的意念戛然而止!
紧接着,风昊“看到”,从那被暗红茧包裹的核心光点处,猛地爆发出数十道充满恶意的、暗红色的能量触须,沿着网络线条,朝着他意识所在的位置猛扑过来!速度快得惊人!
淡蓝色的丝线骤然绷紧,传来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似乎想要将他的意识强行拉回!
同时,连接着他胸口的淡绿色丝线(净源灵韵)也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形成一层柔和的屏障,试图阻挡那些暗红触须!
但暗红触须数量太多,污染能量太强!
“嗤啦!”
几道触须突破了淡绿色的屏障,狠狠抽打在风昊那由意识构成的“躯体”上!
“啊——!”
一种无法形容的、直达灵魂深处的剧痛和冰冷侵蚀感传来!风昊的意识仿佛被撕裂、被冻结、被污染!
现实中,他的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口中溢出黑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液!
“风昊!”云希惊恐的呼喊声,如同从遥远的水下传来。
胸口净源灵韵的光芒大盛,更加拼命地输送着纯净的生命能量,对抗着那顺着神秘连接侵蚀而来的污染。
手腕上的第三印记也滚烫无比,淡蓝色的光芒闪烁不定,似乎在全力切断那危险的连接,并将侵蚀的污染力量排斥出去。
拉锯战在风昊的灵魂深处展开。
纯净的绿,秩序的蓝,对抗着侵蚀的红。
不知过了多久。
“砰!”
仿佛某种连接被强行斩断的闷响。
那些暗红色的触须如同失去了目标,不甘地扭动了几下,缓缓缩回了网络深处。
风昊的意识被猛地弹回了身体的黑暗之中。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纯粹。残留的灵魂剧痛和冰冷感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同时,一些破碎的、混乱的、夹杂着大量污染杂音的信息碎片,也随着这次危险的连接,强行烙印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净化矩阵……主控节点……坐标……螺旋阶梯下层区……】
【……钥匙碎片3……动力室核心……安全闸门控制台……】
【……警告……污染已深入能源回路……强行净化可能导致……能源过载……系统崩溃……】
【……最终避难所入口……坐标……生态区穹顶……节点……需三钥共鸣……】
【……逃离协议……残存……外部连接点……开普勒……信号……微弱……错误……干扰……】
这些信息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他的意识中翻滚、切割,带来持续的、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混乱。
现实中,风昊的身体停止了抽搐,但脸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呼吸微弱而急促,体温忽高忽低。
“风昊!风昊你醒醒!”云希带着哭腔,不断用手帕擦拭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时而鲜红时而暗黑的血液。净源灵韵的光芒笼罩着他,但似乎只能勉强维持他的生命体征,无法驱散那更深层次的、来自灵魂的侵蚀。
陈原也急得团团转,他拿出所有储备的荧光潭水和翡翠叶子,试图喂给风昊,但风昊牙关紧咬,根本无法吞咽。
“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刚才不是稳住了一点吗?”陈原声音发颤。
云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仔细感知着风昊的状态。身体的外伤在净源灵韵的作用下,其实在极其缓慢地愈合。但有一股更阴冷、更诡异的力量,盘踞在他的精神或者说灵魂深处,不断破坏着他的生机,并与净源灵韵的力量对抗。
“是……污染。”云希艰难地说道,“不是身体的污染,是……精神层面的。好像是他刚才昏迷时,连接到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被侵蚀了。”
她想起风昊昏迷前,那个记忆晶棱爆炸,纯净能量冲击污染机械的场景。难道是在那时,某种深层的污染反噬,通过能量连接侵蚀了他?
还是……别的什么?
云希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不能尽快驱散这股精神污染,风昊迟早会被它彻底吞噬,要么死亡,要么……变成某种扭曲的东西。
“有什么办法吗?”陈原急切地问。
云希咬着嘴唇,看向手中的净源灵韵。小树苗似乎也感受到了风昊的危机,光芒闪烁,传递着焦急和无助的情绪。它的净化力量主要针对物质层面的污染和环境,对这种深入灵魂的精神侵蚀,效果有限。
除非……
云希的目光,落在了风昊左手腕那微微散发着淡蓝色光晕的第三印记上。
这个印记,刚才在风昊抽搐时,也亮起了强烈的光芒,似乎在对抗什么。
或许……这个印记是关键?
她试探着,将自己那微弱得可怜的“赋予”能量,小心翼翼地向第三印记探去。
当她的能量触碰到印记的瞬间——
“嗡!”
第三印记猛地一亮!一股温和但不容抗拒的吸力传来,将云希那点微弱的能量瞬间吸纳进去!
云希闷哼一声,感觉精神一阵虚弱。但紧接着,她“看到”了一幅模糊的画面——正是风昊意识深处,那淡绿、淡蓝与暗红三色力量交织、对抗的景象!
与此同时,一个清晰而急切的意念,通过第三印记的共鸣,传递进她的脑海:
【需……纯净灵魂之力……引导……共鸣……驱逐……污染……】
纯净灵魂之力?引导共鸣?
云希瞬间明白了。净源灵韵提供的是纯净的生命能量,维系身体生机。而第三印记需要纯净的“灵魂”或“精神”力量作为引导和放大器,才能有效驱除风昊灵魂深处的污染侵蚀。
而这里,拥有相对纯净灵魂(未被污染侵蚀)且能与第三印记和净源灵韵产生共鸣的……只有她自己。
“陈原,扶住他,别让他乱动。”云希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要试试救他。”
“你……你怎么救?”陈原看着云希苍白却决绝的脸,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别问。”云希摇摇头,在风昊身边盘膝坐下。她将净源灵韵轻轻放在风昊胸口,然后伸出双手,一只手轻轻握住风昊带着第三印记的左手手腕,另一只手则按在自己的心口。
她闭上眼睛,摒弃所有杂念,将意识沉入内心最深处,去呼唤、去凝聚那份源自生命本身、最为纯净的“灵性”之力。
这不是天赋的能量,而是灵魂的本质光芒。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她的“赋予”天赋沉寂,精神力微弱,还要抵抗周围环境中无处不在的污染带来的压抑和干扰。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额头和后背,身体微微颤抖。
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如同初生晨曦般的柔和白光,缓缓从她按在心口的手掌心浮现。
那光芒如此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和温暖。
云希引导着这点纯净的灵魂之光,通过相握的手,缓缓注入风昊左手腕的第三印记之中。
第三印记如同干涸的土地遇到了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点纯净的灵魂力量,淡蓝色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而稳定!
紧接着,这被“激活”的第三印记,与风昊胸口的净源灵韵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淡蓝与淡绿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更加强大、更加有序的净化洪流,顺着风昊的身体脉络,径直冲向他意识深处,那被暗红污染盘踞的区域!
风昊的身体再次剧烈震动起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痛苦的抽搐,而像是两种力量在他体内激烈交锋!
他脸上的青灰色开始褪去,嘴角溢出的血液颜色也逐渐变回鲜红。但云希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呼吸也变得微弱,按在心口的手在不住地颤抖,那点纯净的灵魂之光,正在飞速黯淡下去!
她在消耗自己的生命本源,来为风昊驱除污染!
“云希!停下!你会死的!”陈原看出了不对,惊恐地喊道,想要阻止,却又不敢贸然触碰,生怕干扰了这危险的救治过程。
云希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她全部的意志和力量,都投入到了这场与污染争夺风昊灵魂的战斗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每一秒,对云希来说都是巨大的煎熬和消耗。
终于,在云希掌心那点灵魂之光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
“噗!”
风昊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色的、带着浓烈腥臭和污染气息的淤血!
紧接着,他胸膛剧烈起伏,发出了一声悠长而艰难的吸气声,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神起初空洞、迷茫,仿佛失去了焦距。
但很快,清明和锐利,重新回到了他的眼底。
他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云希那张惨白如纸、写满疲惫却带着欣慰笑容的脸,看到了她掌心那点即将熄灭的微光。
也看到了,她眼中迅速黯淡下去的神采。
“云……希……”风昊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云希想对他笑一笑,想说“你醒了”,但极度的虚弱和灵魂的透支,让她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云希!”陈原连忙扶住她。
风昊挣扎着想要坐起,但全身的剧痛和虚弱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云希被陈原扶着,靠坐在墙边,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净源灵韵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似乎刚才的共鸣也消耗了它不少力量,但它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微光,同时笼罩着风昊和云希。
风昊的胸口,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庆幸、后怕、愧疚和愤怒的复杂情绪填满。
他活过来了。
但云希为了救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缓缓抬起还能动的右手,看着手腕上那已经恢复平静、但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的第三印记。
刚才意识深处的经历,那些信息碎片,此刻如同烙印般清晰。
净化矩阵……动力室核心……钥匙碎片3……安全闸门控制台……能源过载风险……最终避难所入口……生态区穹顶节点……逃离协议……开普勒信号……
还有,那被污染包裹的核心光点,以及它散发出的、冰冷而充满恶意的触须……
他知道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也知道,前方的路,更加危险。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自己,更为了……救他的人。
风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开始调动体内残存的气血,配合净源灵韵的滋养,加速恢复。
他需要时间。
而时间,对于昏迷的云希来说,同样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