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希!”
风昊的嗓子眼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又干又痛,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恐慌。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扑到云希身边,在她光洁的额头即将重重磕上冰冷坚硬木板的前一瞬,手臂猛地伸出,稳稳地、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托住了她无力倒下的身躯。
入手处,是一片令人心惊的冰凉,仿佛她体内的生机正在快速流逝。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如同游丝,胸口的起伏微不可察。
嘴角那抹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暗红色血迹,刺眼得如同雪地里的梅花,灼痛了风昊的眼睛。
那头平日里总是蕴含着淡淡生命力光泽、柔顺如瀑的长发,此刻湿漉漉地黏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和颈侧,仿佛也随之失去了所有的活力,变得黯淡无光。
“云希姐!你怎么样?云希姐!”陈原连滚带爬地挪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是哆嗦着搭上云希纤细的腕脉,又急忙扒开她的眼皮,仔细观察瞳孔的反应,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的【医理】天赋在此刻自动运转到极致,指尖传来的脉搏信息(浮大中空,如按葱管,是失血亡阴之兆!)、瞳孔对光反射的微弱程度、皮肤的温度与弹性(冰冷而缺乏弹性!)、以及那吐血的颜色(暗红,提示可能伤及内脏或本源!)……所有信息瞬间在他脑海中整合、分析,得出了一个让他手脚冰凉的结论:生命体征极度微弱,精神力彻底枯竭,伴有严重的内出血和本源亏空迹象,情况危殆!
“她到底怎么样?说!”雷啸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躁。
她能面不改色地砍翻凶残的海怪,能徒手稳住即将散架的木头,但对这种源于生命本源透支、玄之又玄的伤势,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憋闷,她的【崩解】天赋此刻毫无用处,总不能把伤病从云希体内“分解”出来,那跟杀人没区别。
陈原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比云希好不到哪里去,语气无比沉重,带着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脉象……非常微弱,时有时无,像是……像是随时会断掉。精神力彻底枯竭了,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消耗,这分明是……是伤到了根基,是本源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和反噬啊!她的天赋似乎与自身的生命力、灵魂力量紧密相连,过度透支的代价……太大了……”
他手忙脚乱地再次打开那个宝贝医疗箱,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翻找出效果最好、也是唯一的一支高级营养液和另外半瓶品质稍好些的温和精神力恢复药剂,“必须……必须立刻补充能量,维持住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但……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能醒……我,我实在……我没有一点把握……”
风昊紧抿着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骨的线条绷得死紧,如同坚硬的岩石。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慌乱。
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致命的奢侈。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云希能够以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平躺下来,然后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那件早已湿透、但还算完整的外衣,折叠起来,轻轻垫在她的颈后和头下,试图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缓冲。
同时,他移动身体,用自己还算宽阔的后背,为昏迷的云希挡住那些依旧不知疲倦飘落下来的、冰冷的雨水。
他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与之前战斗中那个嘶吼、决断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接过陈原递来的药剂,拔开塞子,一手小心地托起云希的下巴,另一只手将药液一点点、耐心地喂入她微微张开的、失去血色的唇间。
尽管大部分药水都顺着她的嘴角无力地流了出来,染湿了衣襟,但他依旧固执地、一遍遍地尝试着,眼神沉静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死死压在了那平静的水面之下。
悲伤和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云希倒下了,他就必须站起来,扛起这根突然变得沉重无比的担子,成为剩下所有人的主心骨。
“雷啸,”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粗粝的砂纸反复打磨过,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定的、不容置疑的稳当,“你负责警戒四周,风暴虽然过去了,但余波未平,这片海域现在就像刚被犁过一遍,保不齐会冒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或者有其他幸存者……不怀好意。眼睛放亮些。”
“明白!”雷啸重重点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云希和仿佛一瞬间变得更加沉稳、却也更加压抑的风昊,抓起那柄从不离身的苍白骨刃,强撑着几乎要罢工的身体站了起来。
她目光锐利如鹰隼,【崩解】天赋带来的敏锐感知(对杀意、危险能量的直觉)被提升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遍遍扫过逐渐恢复平静、却因此显得更加陌生和危机四伏的海平面。
她很清楚,在资源匮乏、人性沦丧的末日之海,刚刚经历大灾的幸存者,有时候比海怪更加危险。现在,绝不是可以放松警惕的时候。
“陈原,”风昊的目光转向脸色苍白的医生,“你负责贴身照顾云希,时刻关注她的生命体征,脉搏、呼吸、体温,有任何细微的变化,立刻告诉我。医疗箱里的药,你看情况用,不用省,也不用问我。现在,保住她的命,就是你的头等任务。”
他顿了顿,看向陈原,语气郑重,“你的‘医理’天赋,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需要什么,我们能找到的,一定想办法。” 这是风昊第一次明确点出并认可陈原的天赋,意味着真正的倚重。
“嗯!我知道!交给我!”陈原用力地点头,眼神里虽然还有残留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委以重任的坚决和豁出去的担当。
他立刻重新跪坐在云希身边,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相对干净、吸水的布,蘸着旁边积存的、还算干净的雨水,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擦拭她脸上、颈间的污渍和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眼神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的【医理】天赋让他能比常人更敏锐地感知到云希生命能量的微弱波动和一丝丝极其缓慢的恢复迹象,这让他既揪心,又不敢有丝毫松懈,全神贯注地履行着“医生”的职责。
风昊则不再多言,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郁海腥味和雨水清冷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客观而迅速地评估眼前的现状。
他首先绕着木筏走了一圈,仔细检查风暴过后木筏的具体损毁情况:简陋的遮雨棚彻底完蛋了,连根像样的木头都没剩下,这意味着他们失去了最重要的遮风避雨和储存干燥物资的空间;
原本堆放在边缘的一部分储备木材和纤维绳索不见了踪影,显然是在巨浪中被卷走了;
最让人心疼的是,那个他寄予厚望、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简陋滤沙器,此刻已经彻底散了架,变成了一堆破烂木头和碎布,里面那些他视若珍宝、一点点积攒起来的、能够过滤出土壤的沙子,早就不知道混着海水流到哪里去了,前期的投入和希望,付诸东流。
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但是,万幸的是,核心的物资和装备大多得以保存。
那个装着抗生素和关键医疗器械的医疗箱还在,主要的工具如消防斧、鱼叉,以及最重要的、堪称生存基石的分解台和工作台的核心部件,都完好无损。
更重要的是,他们四个人……至少目前,都还有一口气在。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他沉默地捡起散落在甲板各处、被雨水浸泡的绳索,开始默默地对木筏进行更加细致的战后检查和必要的加固。
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手指翻飞间,一个个牢固的绳结迅速成型,弥补着风暴造成的损伤,仿佛不知道疲倦为何物。
只有偶尔因为动作过大牵动内腑,才会让他微微蹙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立刻就会咬牙忍住。
雷啸在保持高度警戒的同时,也没有闲着。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同样在扫描着筏上的情况,主动将那些散落各处的物品一一归拢、分类。
有用的工具、可能还能吃的食物残块、尚未破损的容器……她甚至眼尖地从一堆杂物和湿滑海草的掩盖下,找到了那个之前被云希小心收藏、装着五颗未知种子的小小防水油布包。
她仔细地擦干净油布包上的水渍,然后默默地、轻轻地放在了昏迷的云希的手边,仿佛那是什么重要的信物。
陈原一边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云希,监测着她的呼吸和脉搏,一边也开始整理身边散落的药品瓶罐和所剩不多的、密封完好的食物与淡水桶,将它们重新归类放好,方便取用。
没有人抱怨环境的恶劣,没有人哭诉失去的痛苦,也没有人停滞不前,沉浸在悲伤之中。
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坚定的默契,在劫后余生的三人之间悄然流淌、加固。
失去一位重要队友、一位温柔而坚定的守护者的打击,没有让他们崩溃,反而化成了一种更加坚韧、更加务实的行动力。
他们必须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此刻昏迷不醒、用生命为他们争取过生机的云希。
时间在沉默而有序的忙碌中悄然流逝。
当海面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虽然依旧有着轻微的涌浪,但已经不再是那种狂暴的、要吞噬一切的姿态——天空中的乌云也散开了大半,甚至有几缕惨淡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云层缝隙,投射在波澜壮阔的海面上,映出点点破碎的金光时,三人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敢稍微放松一丝。
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和虚脱感,如同迟来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几乎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雷啸再也支撑不住,靠着那根伤痕累累却依旧屹立的主桅杆缓缓坐下,将骨刃横在膝上,闭上了眼睛,胸膛微微起伏,进行着短暂的假寐。
但她的耳朵依旧如同最敏锐的雷达般竖立着,捕捉着周围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陈原在再次确认云希的脉搏似乎比刚才稍微有力、稳定了那么一点点之后,也像是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地坐在甲板上,背靠着固定物资的木箱,揉着发胀刺痛的太阳穴,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风昊完成了对木筏的最后一次检查和加固,走到云希身边,缓缓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确实比刚才平稳了些许,但人依旧昏迷不醒,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他沉默地凝视着她苍白而安静的睡颜,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她一次次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绽放出温暖而坚定绿光,稳定木筏、守护大家的身影。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女子,此刻却如此脆弱地躺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区域频道。
里面如同炸开了锅,充斥着各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失去亲友同伴的绝望哀嚎、寻求帮助的乞求、以及趁火打劫的恶意信息。
灰色的头像如同秋天的落叶,无声无息地增加着,每一个灰暗下去的名字,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消逝和一个故事的终结。
他们四人,能够在如此恐怖的规则劫难中全员存活(尽管云希重伤昏迷),并且保住了最核心的载具和生存物资,这本身,就是团队力量、智慧与运气共同创造的,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奇迹。
风昊缓缓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虽然疲惫却依旧如同出鞘利剑般带着锋芒的雷啸,看向努力克服恐惧、逐渐找到自身定位和责任的陈原,最后,再次落回昏迷的云希身上。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锐利和清明,所有的迷茫和暂时的脆弱都被驱散。
“听着,”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入雷啸和陈原的耳中,“我们现在有三件事,必须立刻做,按优先级来。”
雷啸睁开了眼,陈原也强打精神,看向他。
“第一,修复木筏。遮雨棚必须尽快想办法重建,不然下一个雨天我们就得完蛋。检查所有结构,确保它足够坚固。”
“第二,储备物资。清点我们剩下的所有家当,食物、淡水、药品、材料。想办法开源节流,利用分解台和工作台,能造什么造什么,能修什么修什么。”
“第三,”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沉重,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心,“想尽一切办法,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让云希恢复过来。她是我们的伙伴,更是我们团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那无垠的、看似平静却暗藏无限杀机的海平面,声音沉凝如水:“然后,等这些基础稳住,我们的第一优先目标,必须立刻提上日程——集中所有资源,用最快的速度,把动力组件给我搞出来!”
雷啸眼中精光一闪,陈原也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机动性!”风昊的声音带着一种冷冽的急切,“我们现在的机动性太差了!像蜗牛爬!这次能活下来,他妈的运气占了八成!那水龙卷要是稍微偏一点,咱们现在已经在鱼肚子里了!下次呢?下下次呢?我们不能一直像块木头一样漂在海上看天吃饭,等着灾难找上门!
我们必须有更快的速度!有了速度,我们才能主动探索更大的区域,寻找更多的资源和机会;有了速度,我们才能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有规避和逃跑的能力!不能一直被动挨打!”
这一次几乎将团队逼入绝境的恐怖风暴,用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检验了这个新生团队的成色,也血淋淋地指明了他们当前最迫切、最致命的短板和发展方向。
团队协作,不能仅仅用于灾难来临时的被动抵御,更要转化为主动开拓生存空间、提升整体生存能力的强大引擎!
而就在风昊的话语落下,雷啸和陈原眼中燃起新的斗志,开始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落实这些计划的时候——
一直如同沉睡天鹅般静静躺着的云希,那如同蝶翼般长而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从喉咙深处,溢出了一丝细若蚊蚋、仿佛梦呓般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微弱呻吟。
风昊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思绪被打断,他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和急切:
“云希?你能听见吗?云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