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木筏上仿佛凝固了。
风昊指尖那无形的锋刃,与云希构筑的翠绿屏障之间,滋滋的能量抵消声是唯一的音符,尖锐地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理性与情感,生存与道义,在这不足三平米的方寸之地,进行着无声却惨烈的绞杀。
风昊的推演视界中,数据如同瀑布般奔流:
【目标(陈原)异变指数:98.7%… 98.8%…(持续缓慢上升)】
【威胁等级:极高(基于攻击性、不可控性及对团队核心成员云希的即时威胁)】
【清除方案成功率(当前):92.3%】
【方案执行阻力:云希(“赋予”屏障,强度中等,可持续时间约11.4秒);雷啸(状态不稳定,介入意向不明,预估干扰概率67.5%)】
【延迟处理风险:目标异变指数突破99%阈值可能引发未知形态变化或能量爆发,团队生存概率预计下降41.8%…】
冰冷的数据,铁一般的逻辑,都在 screaming 着同一个结论——立刻清除!这是最优解,是生存的数学,是理性在绝境中唯一的光。
但云希的眼睛,那双承载着生命之重、此刻却盈满泪水与决绝的眼睛,像两颗投入绝对零度深潭的恒星,在他过度冰冷的逻辑核心中,引发了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波澜。
“他…是陈原…” 云希的声音还在颤抖,却带着一种近乎信仰的固执,“我们…承诺过…不放弃…”
承诺?风昊的推演瞬间给出了“承诺”的定义——一种基于情感联结和社会性构建的、非强制性的口头或心理契约,在生存资源极度匮乏且面临致命威胁时,其约束力趋近于零。
逻辑无懈可击。
可是…为什么,执行清除程序的指令,在精神层面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滞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灵魂的最底层,锈住了。
他想起了那片虚无。想起了是他们四人微弱的精神连接,共同锚定了存在。
他想起了陈原在资源匮乏时,偷偷省下自己的那份淡水,兑入给大家的药剂里。
他想起了这个怯懦的医生,在雷啸重伤时,是如何红着眼睛,用颤抖却无比精准的手,处理着那些足以让任何正常人晕厥的可怕伤口。
这些记忆碎片,无法被量化,无法被纳入生存概率的计算公式,却像一根根无形的、坚韧的丝线,缠绕住了他即将挥下的、理性的屠刀。
“风昊!”雷啸挣扎着站直身体,她体表的鳞片纹路明灭不定,嘴角还挂着暗红色的血渍,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凶狠地盯住风昊,“给老子…一点时间!就一次!按住他!你再想办法!要是…要是真没辙了…”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那眼神已经表明,如果陈原彻底无法挽回,她会亲手…结束同伴的痛苦。
这是雷啸的承诺,带着血腥味的、沉重的承诺。
团队的裂痕在扩大,信任在理性的刀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这僵持的、千钧一发的时刻——
“呃…啊…结…结构…”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却依稀能分辨出属于陈原原本音色的声音,从那个扭曲的、疯狂的身影喉咙里挤出!
风昊的推演视界中,陈原那狂飙的异变指数,竟然出现了极其细微的、不足0.1%的回落!虽然依旧在危险临界点之上,但那疯狂的上升趋势,被打断了!
是陈原!是那个医生深入骨髓的、对人体结构的执念!在他理智几乎彻底湮灭的深渊里,这点执念,如同最后一点未曾被污染的薪火,顽强地闪烁着!
云希立刻捕捉到了这微弱的变化!她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还在!风昊!你听到了吗?陈原他还在挣扎!”云希几乎是嘶喊出来,维持屏障的绿色光晕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剧烈摇曳,但她咬紧牙关,没有丝毫退缩,“我的‘赋予’…不只是治愈!我可以尝试…‘赋予’他秩序!‘赋予’他‘稳定’的概念!引导他自身的意识,去对抗异变!”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设想。之前的引导是针对自身,目标是明确的。而现在,是要将“秩序”的意念,强行注入一个几乎完全混乱、充满排斥的异变体意识中!成功率低到令人绝望,而且对施术者云希的反噬风险极高!
风昊的推演瞬间重新计算。
【新变量输入:目标(陈原)意识残留度:0.3%(估算)】
【云希方案理论成功率:< 5%】
【云希自身遭受精神污染及异变能量反噬风险:> 60%】
【方案执行期间,团队防御真空,遭遇外部威胁概率…】
数据依旧不容乐观。
但是…
风昊看着云希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看着雷啸那混杂着痛苦与期盼的眼神,再“听”到陈原那微弱的、关于“结构”的呓语…
他指尖那无形的锋刃,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消散了。
推演天赋没有关闭,依旧在疯狂计算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但他做出了选择。
一个不符合纯粹理性,却…或许符合某种更深层“人性”的选择。
“十一秒。”风昊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我给你十一秒。十一秒内,我会确保外部环境安全。十一秒后,无论结果,执行最终处理程序。”
这是他能为“承诺”和“希望”,给出的最大限度的宽容,也是他理性所能接受的最后底线。
云希重重地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撤掉了阻拦风昊的屏障,将所有的精神力,所有的“赋予”能量,毫无保留地凝聚起来,化作一道更加凝实、更加纯粹、散发着强烈“秩序”、“稳定”、“归来”意念的翠绿色光柱,如同精准的手术射线,径直射向蜷缩在木筏边缘、依旧在无意识抓挠嘶吼的陈原的眉心!
“陈原!回来!”云希的呐喊,伴随着那道光柱,一同轰入了那片疯狂的意识之海!
而风昊,则猛地转身,面向苍茫的大海,推演天赋全力展开,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扫描着周围每一寸海域,防备着任何可能趁虚而入的威胁。他的背影,如同孤峭的山崖,为身后这场渺茫的拯救,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雷啸则低吼一声,不顾自身的伤势和异变,再次扑上前,用身体和残存的力量,死死压制住陈原剧烈挣扎的躯体,为他,也为云希,争取那宝贵的十一秒。
希望,如同悬崖边垂下的、纤细欲断的绳索。
他们抓住了它,赌上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