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宗教习俗的抨击
政治悖论的时代即将来临，今人对此瞠目。科贝特[398]约在1830年曾正色言道：乡间凡见牧师不脱帽致意者皆遭猜疑，极易惹祸上身。此言甫出，我亲闻一众长者热议。激进派力挺此说，老托利党人稍加辩驳，然其辩词反令我觉其欲盖弥彰。但须承认，当时政府行径远逊于其党羽所期。熟知罗伯特·鲁宾逊[399]在《受难节的历史与奥秘》（1777年）[400]中对教会节期温和抨击者，当会讶异《英国评论》竟斥此举为对国教{178}神圣体制直白、无端且恶意的诽谤。该书屡次再版：至1811年已有廉价本，每百册售六几尼。雅各宾风潮席卷时，国家实陷恐慌：时人发表言论前必三思，而今这些言论早已无人问津。我曾检视大量致乔治·戴尔[401]（查尔斯·兰姆笔下的G.d.）信函，将塞尔沃尔、哈迪、霍恩·图克等叛逆者[402]手迹汇集成捆，为遗孀筹得五几尼之资。其中有匿名作者（因惧横祸，连私信亦不署真名）寄来诗稿咨询可否安全投递编辑——终_未_投出。此诗针对1797年12月19日圣保罗大教堂为海军大捷举行的感恩庆典：
天啊！何等荒唐！
可曾听闻国王
要亲临圣保罗？
{179}
上帝！待他跪倒，
必翻白眼祷告，
骗傻约翰叫好
看这出闹剧。
此计自是高明
蒙住约翰眼睛
凭盛大场面；
倘若他终察觉
自己遭人戏弄
整个架构崩裂
教会贵族王权。
他高呼邓肯[403]战功
留心税赋重重
顷刻征敛。
虽则海上捷报
我们赢下一仗
约翰仍陷圈套
乖乖缴钱。
直到微薄积蓄
四分之三甚至更多
尽入王冠。
啊约翰！你怎知晓
我们沉沦多迅疾
已临深渊险峭
沦为奴仆在眼前。
我恨不得以三、七行不押韵起诉作者。至于韵律，比之1814年克拉伦斯公爵[404]护送路易十八抵法时加莱剧院传唱的法文歌谣犹有不及：
天佑尊贵的克拉伦斯，
他护驾吾王返法兰西；
天佑克拉伦斯！
他维护荣光
属于不列颠海军，
云云。
{180}倘若此诗当年发表，政府或会以诽谤礼拜仪式之名兴师问罪。他们惯于将实则抨击治国者（若确属诽谤）的言论，曲解为对教会的诽谤以自保；直至霍恩着名审判案一锤定音，确立陪审团不会因一罪（即便成立）定罪——当他们明知起诉实为针对另一罪行与意图。
霍恩的着名审判
霍恩（威廉·霍恩，1779-1842）审判结果堪称本世纪重要的宪法胜利。他发表戏仿《信经》《主祷文》《教理问答》等文体的作品，意图嘲讽内阁——世人皆知此乃其_目的_。政府却以亵渎神明、渎圣、褒渎之罪名（非煽动罪）起诉。企图以连日审讯拖垮他。1817年12月18日，他们隐身于《主祷文》《信经》与《十诫》之后；12月19日藏身《连祷文》；12月20日竟遁入《亚他那修信经》——在前述庇护所失效后选择此地实属诡异。霍恩连续三日自辩六、七、八小时，陪审团分别以15分钟、105分钟和20分钟裁定无罪。第二次审讯同时指控渎圣与煽动，似令陪审团迟疑。他们或终觉第二项罪名实属构陷：但审议时长恰更彰显全案价值。首日审讯中，总检察长（谢泼德）竟悍然声称诽谤内容毫无政治倾向，纯系_公然_攻击英国国教信仰与崇拜。全文{181}字字皆涉政治，与下段戏仿《教理问答》的文字如出一辙：尔对内阁之义务为何？吾对内阁之义务，乃竭尽所能信任之；以全部颂词、鞠躬、屈膝、谄媚尊荣之；阿谀奉承；感恩戴德；献祭整个灵魂；崇拜其名，遵从其言，在其政治生涯中盲目效忠。而戏仿《信经》开篇为：吾信摄政王乔治，全能者，新街与巴斯爵位之创造者。此即总检察长所谓毫无政治倾向之文。然此系_首次审讯_：霍恩尚未闻名。首日由阿博特法官（后任王座法院首席法官泰特登）[405]审理。当首席法官埃伦伯勒[406]次日现身法庭时，众人皆知其因首日结果震怒，遂撇开下属亲自以更强硬手段主审。但霍恩驯服了这头雄狮。目击者告我，当埃伦伯勒哀求霍恩勿详述其父劳主教[407]对《亚他那修信经》的见解（霍恩仁慈应允）时，他紧抓桌沿支撑。同样情形见于（未载入记录）总检察长向法庭求援，要求制止霍恩对{182}律师界的犀利抨击时——他_紧握桌沿_叹道：总检察长先生，我能_如何_！我当时虽仅十二岁，但宣判后的欢腾情绪如此强烈，连学童都未被禁止阅读这些戏仿文——换作平日必被视为不宜接触。我直至多年后阅读史料才真正理解首席法官的处境。其间，乔·米勒的轶事让我联想到一艘战舰运回美洲豹，水手两日内将其驯服如猫的传说[408]。军官赞道：你们把那家伙治得服服帖帖！水手答：天佑阁下！就算摩洛哥皇帝送来一头公犀牛，咱们也能立马叫它俯首帖耳！当我重温此案时，不禁遐想：若皇帝真派公犀牛主审第三日王座法庭，霍恩能否降伏_它_——我已忘怀当时如何论断。后有传言称霍恩致埃伦伯勒勋爵身故，实非真相。勋爵数月后辞去法官席，于审判整一年后逝世；然六十八岁高龄恐比受挫更近死因。
众人为霍恩发起大规模募捐，贝德福德公爵[409]以105英镑领衔。许多反内阁领袖参与其中，但亦有众多异见者公开谴责政府的虚伪托词。许多人不敢署名。我在名单中见：{183}一位上院议员，迫害之敌，尤憎借宗教迫害行政治目的者——非戏仿文人，乃迫害之敌——第三日审讯陪审员——埃伦伯勒镇民——署名将毁我前程——呜呼！皮特之爪牙——为霍恩添油——杰弗里斯[410]与威廉·罗伊爵士之幽魂（杰弗里斯幽灵层出不穷）——有良知的陪审团与有良知的律师，1英镑6先令8便士——致霍恩先生，为其亲自扞卫出版自由，此自由遭政治目的攻击，却假托维护宗教之旧辞——痛击腐败——为我谋伯爵爵位，为吾弟求主教升迁——不认同戏仿，但深恶迫害者——一名学童，愿霍恩先生获巨资捐助——为雅故请止步腓力斯战兢明日我当亲往——杰弗里斯法官着作以小牛皮重装，由法律背书——求脱于法，避牧者之爪——恕难署名，但愿天佑汝！——效杰弗里斯法官至此世所容之极致——愿杰弗里斯之誉与杰弗里斯之运，降临于当代诸杰弗里斯之身——非戏仿者，然敬仰此人，其证律师界谬论自辩者乃以愚人为客之虚妄——一穆斯林，认为戏仿《古兰经》非渎圣诽谤——愿《人身保护令》中止者速遭中止——三乘十二致三度受审的霍恩，独力厘清案情，三战皆捷十二对一，1英镑16先令——有良知的律师，1英镑6先令8便士——谢尔方格尔教区长t.b.莫里斯牧师，不认同戏仿，但憎恶以伪宗教热忱为政治迫害借口——原则反对{184}劳氏的律师——为磨利剃刀剃鼠须的磨石——塞缪尔·帕尔博士牧师，极不认同对圣经神圣语言与祈祷书内容的任何戏仿，但断霍恩先生无亵渎意图，钦敬其才具与坚毅，盛赞其陪审团的睿智与正直——无伪的宗教，无偏的法律——呜呼法！呜呼法！呜呼法！
这些是大量影射性题词的缩影。募捐数额巨大，本可购得可观年金，但霍恩将其投入书业经营却未成功。他的《日常之书》[411]与《新约外传》[412]实为有用之作。若当初购取年金，他本可成为出色的古文作家与收藏家。所幸对嘲讽内阁权利的抨击唤醒了蛰伏的力量，足以应对此局。霍恩以名誉起誓，平生从未公开集会演说，亦未在超过十二人前发言。倘若他——尽管当时不可行——聘请律师作_认罪辩护_，极可能被判有罪，此事则需他人完成。无疑，戏仿令所有尊崇基督教者反感，他们难以将庄谐分离，阻止二者并存。
我的摘录等取自三次审判的第十九、十七、十六版（似皆于1818年同时出版，合订为一册，总标题页印有格言斑纹猫已三度啼鸣）。由霍恩自行出版——我早该言明他身兼出版商{185}之职。尽管审判于1817年12月20日方告终，此合订本序言日期却署1818年1月23日[413]。
被政府虚伪行径激起的公愤——即世人皆知若真有罪当属煽动，却假借亵渎神明之名起诉——并非一时兴起：此前早有征兆。例如1818年春，伯明翰小印刷商罗素先生因出版霍恩后来受审的《政治连祷文》[414]被起诉。他携证人赴沃里克夏季巡回法庭，却被告知起诉状已凭调卷令移转王座法庭。他接获沃里克春季庭审通知，携证人到场后，控方却要求延期。后又接夏季庭审通知，如此往复。此策似欲以拖延或叠加审讯拖垮异见者。政府自知不得人心，明晓_无法_就嘲讽获罪，却_能_以渎圣定罪。贩售潘恩着作之类案件定罪毫无困难。当霍恩被勒令保释时，危机已迫在眉睫。各政治党派皆向他提供戏仿作品，证明宗教人士曾将其工具化。艾迪生与路德的戏仿文由一位托利党律师（后成为法官）贡献。
霍恩于1817年出版纯政治讽刺小册：《爵爷被咬官方纪实》[415]、《恶犬咬爵爷公审》等。这些未遭追究。审判后，霍恩显然{186}已获豁免权，可肆意而为。1819年《杰克所建政治屋》；1820年《月中人》；《女王婚姻阶梯》、《非我所忆》、《王室禽鸟》；1821年《政治秀艺人居家》（插图皆出自克鲁克香克[416]之手）；1821年《专制精神》——若在往年皆属正当起诉对象。其中几部的犀利讽刺至今仍被铭记。《专制精神》原系1795年小册，曾以绝密方式私传数册。霍恩重印时增序致罗伯特·斯图尔特，_别名_卡斯尔雷勋爵[417]：吾以为若容阁下献策于不伦瑞克内阁继续得势，必将引发危机——或致君王废黜，或致人民奴役。经验表明人民拒为奴役——何去何从系于阁下雇主。霍恩此言未遭追究。
1819年默里先生[418]出版拜伦勋爵《唐璜》[419]，霍恩随即推出《唐约翰，或卸妆的唐璜》，揭露海军部特许出版商免诉出版之物。戏仿十诫一案尤为切题：霍恩更犀利影射使用_不可言说之名_的渎圣轻浮，{187}英语诗中无出其右。诗行如下：
怪哉——希伯来词本意，
英人恒用以统领。
霍恩结语：拜伦勋爵题献卡斯尔雷勋爵的《唐璜》序诗，默里先生为顾全内阁体面而撤稿。问：为何不撤拜伦勋爵戏仿十诫之诗？答：因诗中无嘲讽内阁内容，故_彼辈_不认为会触怒全能上帝。
我详述的这些琐事，除结果的三言两语外，永不会因政治重要性载入史册。然作为思维模式，各类愚蠢的推诿搪塞正属本书探讨范畴。无知若僭居知识宝座，必成政治革命与无人问津的化圆为方的荒唐小册子之母。1815至1830年间，革命与否的疑云潜伏于所有英国论争中。上层阶级必须执政；上层阶级不得执政——争端由此而生。1828至1833年间，问题终见分晓：乃是要选择伴随或非伴随内战的革命。抉择甚为明智；《改革法案》开启的新体制与旧制榫卯相合，几无痕迹。而今至1867年，事态重演而症候大减；取代已消亡托利党的派别，正于议会推动比其对手所敢设想更广泛的选举权扩展。拿破仑曾言挺直鼻梁乃权力之征：有人评说剧情落幕前他确有理由作此论。吾国亦然——凭借那鼻梁压倒同僚之力，方免于宗教战争与内战之灾。{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