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子苏再次被传送门传入新的世界
傍晚的风裹着铁锈味,卷着游乐区的沙土扑打在轩子苏的脚踝上。秋千区的铁链则发出“咯吱”声响,在空荡的场子里撞出清晰的回音。
轩子苏眯眼望去,终于看清秋千上的身影——是晓棠,他的发小。她穿着去年生日他送的白裙子,裙摆随秋千摆动扬起,像只折翼的蝴蝶悬在空中。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她的声音飘过来,调子是两人小时候常唱的,却慢了半拍,像卡壳的磁带,“外婆说,白裙脏了……要埋在土里洗……”
轩子苏的心猛地一沉。晓棠三个月前就失踪了,警方只在城郊河边找到她的一只鞋,那条白裙子,连同她本人,再也没了踪迹。
秋千越荡越高,几乎要蹭到旁边的槐树。他看见晓棠的头发垂下来,湿漉漉地贴在背上,裙摆边缘沾着黑褐色的泥块,像干涸的血痂。她始终背对着他,身体随秋千弧度僵硬晃动,不像是在玩闹,更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吊在铁链上。
“晓棠?”轩子苏试探着喊出声,话音刚被风撕成碎片。
秋千骤然停住。
她慢慢转过头,白裙子瞬间垂落,像浸了水的棉絮般沉重。那张脸浮肿发白,眼睛半睁着,瞳孔蒙着层白雾,嘴角却还咧着,维持着唱歌的姿势。脖颈处一道深深的勒痕红得发紫,正是秋千铁链的形状。
“你来了。”她的声音像从水底冒出来,混着气泡破裂的“咕嘟”声,“你看,裙子脏了……你帮我洗洗好不好?”
轩子苏这才看清,裙摆缝隙里正渗出暗红色液体,顺着铁链往下滴,在沙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里面沉着几根湿漉漉的头发——那根本不是泥。
“他们说,埋在土里就干净了。”晓棠突然从秋千上跳下来,落地时没有半点声响,像一片纸飘落在地。白裙子拖过沙地,留下一道暗红痕迹,“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把我裙子弄脏,也是埋在你家后院的土里……”
冷汗瞬间浸透了轩子苏的衬衫。那是十岁那年的事:两人在河边捉鱼,晓棠的裙子沾了泥,他偷偷把裙子埋进自家后院菜地,说过几天就干净。后来晓棠妈妈找过来,他们慌忙挖出来时,裙子早就烂得不成样子。
晓棠一步步朝他走近,浮肿的手伸了过来,指甲缝里塞满湿泥:“你帮我埋好不好?就埋在原来的地方……”
她身后,秋千还在轻轻晃动,铁链上挂着半只鞋——正是警方找到的那只,鞋带断了,鞋口沾着同样的暗红。旋转木马的灯光彻底熄灭,只有远处路灯透过槐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影子,让那道勒痕显得愈发狰狞。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她的手突然抓住轩子苏的手腕,触感冰冷黏腻,像攥着块湿泥,“我等了你三个月……他们都不肯帮我……”
轩子苏瞥见她白裙子口袋里露出个东西——是两人小时候交换的玻璃弹珠,如今裂了道缝,里面嵌着点黑色异物,像凝固的血。而她裙摆下,脚踝缠着水草,还在往下滴水,水珠落在沙地上的水洼里,泛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映出的,是他自己惊恐的脸。
“走呀。”晓棠拉着他往游乐场外走,白裙子在地上拖出的痕迹越来越长,像条蜿蜒的蛇,“去你家后院,埋裙子了……”
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近。晓棠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脸上的笑容变得诡异:“他们来了……他们又要把我扔回河里了……”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白裙子像被水冲走般慢慢消散,只有那道勒痕越来越清晰,最后化作一道红光,钻进轩子苏的手腕。他低头看去,手腕上竟多了圈红印,和晓棠脖颈上的勒痕一模一样。
警笛声抵达游乐场门口,轩子苏看见几个警察抬着担架跑进来,担架上盖着白布,边缘露出的,正是那条沾着暗红的白裙子。
秋千还在晃,铁链的“咯吱”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歌声: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说,埋了裙子,还要埋……”
歌声骤然中断。
轩子苏猛地回头,看见槐树下站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晓棠的白裙子,正对着他笑。她手里捏着那枚裂了缝的玻璃弹珠,弹珠里的黑影,正慢慢勾勒出他的模样。
槐树下的小身影就那样站着,白裙子在晚风里轻轻晃,像片随时会飘过来的云。轩子苏僵在原地,手腕上的红印隐隐发烫,竟和那身影的笑同步着,一下下揪着他的神经。
“你看,弹珠里的你,快变清楚啦。”小女孩的声音娇娇软软,和记忆里十岁的晓棠分毫不差,可那双眼睛里没有孩童的亮,只有深不见底的黑,“小时候你总抢我的弹珠,现在,你要留在里面陪我了。”
轩子苏想后退,脚却像被钉在沙地上。他看见小女孩举起弹珠,对着远处的路灯晃了晃,弹珠里的黑影果然更清晰了——不仅是他的脸,连他此刻攥紧的拳头、后背汗湿的衣痕,都一模一样地映在里面,像幅被强行拓印的画。
这时,几个警察快步朝他走来,为首的是负责晓棠失踪案的李警官。他看见轩子苏盯着槐树发呆,又瞥见他手腕上的红印,眉头皱了皱:“小伙子,你怎么在这?刚才有人报案说游乐场有奇怪的人影,是你吗?”
轩子苏猛地回神,再看向槐树时,那小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那枚裂了缝的弹珠躺在沙地上,暗红色的痕迹顺着弹珠的裂缝渗出来,和白裙子留下的印记连在一起,像条细细的红线,往游乐场深处延伸。
“我……我来找人。”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不能说自己刚见过失踪三个月的发小,还被她拉着要去埋裙子。李警官显然没信,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又落在不远处的秋千上:“你认识晓棠吧?她的裙子找到了,就在那边的担架上。”
轩子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白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裙子上熟悉的蕾丝花边——那是他去年挑了好久的款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他突然想起晓棠消失前说的话,“他们又要把我扔回河里了”,还有手腕上那圈和勒痕一样的红印。
“李警官,”他突然开口,声音发颤,“晓棠的尸体……找到了吗?”
李警官的脸色沉了沉,摇了摇头:“只有裙子和半只鞋,还有些散落的头发。河水涨过几次,可能被冲去别的地方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我们在裙子口袋里发现了这个,你看看认识吗?”
一个证物袋递到轩子苏面前,里面装着那枚裂了缝的玻璃弹珠。弹珠里的黑影还在,只是此刻不再是他的模样,而是变成了晓棠浮肿的脸,眼睛半睁着,嘴角挂着诡异的笑。轩子苏的呼吸瞬间停滞,手腕上的红印烫得更厉害了,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这是……我和晓棠小时候交换的弹珠。”他艰难地说,“十岁那年,我们在河边捉鱼,她的裙子弄脏了,我把裙子埋在我家后院,后来挖出来就烂了。她说过,那裙子是她最喜欢的……”
李警官的眼睛亮了亮:“你家后院?具体在哪?我们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些线索。”
轩子苏没说话,只是盯着证物袋里的弹珠。弹珠里的晓棠好像眨了眨眼,黑影又开始慢慢变化,这次竟变成了后院菜地的模样——泥土翻着新痕,一棵老青菜歪在旁边,而菜地里埋着什么东西,露出半截白色的布角。
“我带你们去。”他突然说。手腕上的红印不再发烫,反而传来一阵冰凉的牵引感,像晓棠的手还拉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警车开在夜色里,轩子苏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李警官在旁边说着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晓棠最后的笑容,还有槐树下那个小身影的话,“埋了裙子,还要埋……”
埋什么?埋她的尸体?还是埋……他自己?
车子停在老居民区楼下,轩子苏家的院子就在最里面。推开斑驳的木门,后院的菜地果然和弹珠里的画面一样,泥土被翻过,老青菜歪在一旁。几个警员立刻围上去,小心翼翼地用铲子拨开泥土。
轩子苏站在门口,手腕上的红印突然开始刺痛。他低头看去,红印里渗出细小的血珠,顺着手腕往下滴,落在地上的泥土里。而泥土里,那截白色的布角越来越清晰,随着铲子的翻动,慢慢露出完整的形状——那不是晓棠的裙子,而是一件小小的白衬衫,上面沾着暗红色的痕迹,领口处,绣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苏”字。
那是他十岁那年穿的衬衫。
“这是什么?”李警官皱着眉,伸手去捡那件衬衫。可就在他的手指碰到布料的瞬间,衬衫突然燃烧起来,火苗是诡异的暗红色,没有烟,也没有温度,只是飞快地烧着,转眼就变成了灰烬。
灰烬里,露出一枚完整的玻璃弹珠,没有裂缝,晶莹剔透。而弹珠旁边,埋着一根小小的铁链,锈迹斑斑,上面缠着几根湿漉漉的头发,还有半片破碎的蕾丝——是晓棠裙子上的花边。
轩子苏的手腕突然不疼了。他抬头看向天空,月亮被乌云遮住,院子里一片漆黑。而黑暗中,他听见了熟悉的歌声,从后院的方向飘来,慢了半拍,像卡壳的磁带: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埋了裙子,还要埋衬衫……埋完衬衫,该埋谁呀?”
歌声越来越近,他看见院子的篱笆外,站着那个穿白裙子的小身影,手里拿着那枚完整的玻璃弹珠,正对着他笑。弹珠里的黑影,是他此刻的脸,正一点点变得浮肿发白,瞳孔蒙上了白雾。
李警官和警员们还在研究那根铁链,没人注意到轩子苏的异常。他慢慢走向篱笆,手腕上的红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深深的勒痕,红得发紫,和晓棠脖子上的一模一样。
“我来了。”他轻声说,声音像从水底冒出来,带着气泡破裂的“咕嘟”声。
小身影笑了,拉起他的手。她的手不再冰冷黏腻,而是像小时候一样温暖。两人一起走出院子,消失在夜色里。后院的泥土里,那根铁链还在,随着晚风轻轻晃动,发出“咯吱”的声响,像秋千的铁链,又像谁在轻轻唱歌。
第二天一早,警方在轩子苏家的后院里,只找到了一根生锈的铁链和一枚完整的玻璃弹珠。轩子苏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李警官在整理证物时,发现那枚弹珠里的黑影,变成了两个牵手的小身影,穿着白裙子和白衬衫,在弹珠里慢慢晃着,像在荡秋千。
而游乐场的秋千,还在空荡的场子里轻轻晃动,铁链的“咯吱”声里,总混着若有若无的歌声: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说,埋完一个,还有下一个……”
铁链被证物袋封存时,轩子苏腕间的勒痕突然淡了些,像褪去的潮水。李警官正蹲在翻松的泥土旁比对铁链锈迹,忽然“咦”了一声——方才衬衫燃尽的灰烬里,竟露出半块染着暗红的布料,边缘绣着的小雏菊,和晓棠白裙子的内衬花纹一模一样。
“挖深点。”李警官话音刚落,铲子便触到了硬实的东西。泥土被一层层拨开,一件皱缩的白裙子慢慢显露,裙摆缠着几缕水草,正是晓棠失踪时穿的那件。而裙子下方,埋着的是蜷缩的身影,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脖颈间的紫痕与铁链弧度严丝合缝。
轩子苏站在菜地边缘,指尖发凉。他看见晓棠的右手紧攥着什么,警员小心掰开时,一枚裂了缝的玻璃弹珠滚了出来,弹珠里嵌着的黑影,竟是十岁时埋裙子的他——那时他蹲在菜地里,手里还攥着半截沾泥的裙摆。
“找到了。”李警官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可轩子苏却听见另一个声音,轻轻响在耳畔,还是晓棠卡壳般的调子:“找到了……终于不用再被扔回河里了。”
他猛地转头,篱笆外的晨光里,站着穿白裙子的晓棠。这次她的脸不再浮肿,头发干爽地披在肩上,裙摆扬起时像只真正的蝴蝶。见轩子苏看来,她举起手里的玻璃弹珠晃了晃,弹珠里的黑影变成了两人小时候的模样:在河边捉鱼,裙子沾了泥,他拉着她往家跑,说要埋进菜地“洗干净”。
“谢谢你。”晓棠的声音清清脆脆,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她手腕上也戴着圈红印,却不像勒痕,反倒像系了根红绳。“他们总说找不到我,只有你记得埋裙子的地方……原来你没忘。”
轩子苏想往前走,脚步却动不了。他看见晓棠身后飘来片白雾,雾里站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和晓棠一样的白裙子,只是身形更小些——是槐树下那个小身影。两个晓棠并肩站着,慢慢重叠成一个,裙摆上的暗红痕迹渐渐淡去,露出干净的蕾丝花边。
“弹珠还给你。”晓棠抬手一抛,裂了缝的弹珠落在轩子苏掌心,冰凉的触感里带着点暖意。“小时候是我不对,不该怪你把裙子埋烂了。其实我早就知道,泥土洗不干净裙子,可你蹲在菜地里挖了半天,还把自己的衬衫蹭脏了,那时候我就想,要和你当一辈子的朋友。”
掌心的弹珠突然发烫,轩子苏低头看去,裂缝正慢慢愈合,嵌在里面的黑影也变了——是他和晓棠在游乐场的秋千旁,她穿着新裙子,他举着弹珠,两人笑得眯起了眼。等他再抬头时,篱笆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风卷着几片槐树叶飘过来,落在泥土里,盖住了那半块染血的布料。
李警官拍了拍他的肩:“小伙子,谢谢你提供的线索,后续有需要再联系你。”轩子苏点点头,目光落在晓棠的遗体被抬上担架时——白布盖着的身影旁,放着那枚愈合的玻璃弹珠,像是谁特意放在那里的。
他走出院子时,晨光正好落在手腕上,那圈紫痕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红,像个小小的胎记。路边的槐树上,不知何时停了只白蝴蝶,翅膀扇动时,竟传出细碎的歌声,是那首“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调子轻快,再也没有卡壳。
轩子苏抬手摸了摸掌心的弹珠,弹珠里的画面还在动:两个小孩在菜地里埋着什么,这次不是裙子,而是颗小小的玻璃弹珠,旁边的泥土里,长出了一株带着露珠的小雏菊。
远处的警笛声渐渐远去,阳光洒在老居民区的巷子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有轩子苏知道,那个失踪了三个月的发小,终于带着她的白裙子,找到了回家的路。而那枚弹珠,他会好好收着,就像收着小时候两人蹲在河边,一起捉过的那只透明的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