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令狐冲惑,林玄解疑
夜风停了,窗纸不再震动。
林玄坐在桌前,右手搭在膝上,左手按着胸口内襟的位置。那里贴着那张绢布,触感微硬。他没有动,也没有闭眼,只是盯着桌上那道刻痕——“查”。指节轻叩桌面,声音很轻,但每一下都落在同一位置。
窗外人影一闪,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他知道是谁。
“你来了。”他说。
门被推开,令狐冲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壶酒。他站在灯影边缘,没点灯,也没坐下。
“我刚从后山练剑回来。”令狐冲说,“看见你屋里没光,以为你睡了。可走到院口,又觉得不对劲。”
林玄没问哪里不对。
令狐冲把酒放在桌上,自己靠着墙站定。“你这个人,太静。静得不像在等人,倒像在等事发生。我在华山这么多年,见过不少人守夜,可没人像你这样——连呼吸都卡在同一个节奏里。”
林玄抬起眼:“所以你来了?”
“不止这个。”令狐冲看着他,“你在衡山城外救我那次,田伯光的刀已经贴到我脖子上。可你出现的时候,脚落地的位置正好挡住他的退路。你不躲不闪,直接出手,像是知道他会往哪个方向转腕。”
他顿了顿。
“金盆洗手会上,嵩山派费彬突然发难,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可你比莫大先生还早半步站出来,说的话每一句都掐在最紧的关节上。现在田伯光被抓,你又在夜里一个人翻他的书,连油灯都不点。”
“这些加起来,不是巧合。”
林玄没动。
令狐冲往前走了一步。“我不是岳师父亲信的弟子,但也学过察言观色。你做事太准,准到让人心里发空。林兄,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人能做到的事?”
屋内安静下来。
林玄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扇页。夜空开阔,北斗斜挂。
“你看那颗星。”他指着天权,“它不动,可别的星都绕着它走。不是它多厉害,是它看得清方向。”
令狐冲皱眉:“我不懂天文。”
“我也不懂。”林玄回头,“但我懂人。人在慌的时候,会露破绽;在算计的时候,会留痕迹。你练剑,靠的是快和变。我做事,靠的是等和看。”
“等什么?”
“等别人犯错。”林玄说,“等他们以为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多看一眼。田伯光进女弟子院子前,在墙外停了三息。这三息里,他摸了两次腰间的钥匙,又抬头看了三次房檐角。这种习惯,只有长期作案的人才有。”
令狐冲眼神微动。
“费彬在金盆洗手会上劝架,嘴上说着‘以和为贵’,可袖口一直在抖。那是杀意压不住的表现。他想动手,只是在等一个由头。我比他早一步站出来,不是我会预知,是我看出他忍不了太久。”
他转身面对令狐冲。
“你说我总在人先。其实我只是比别人多留意几步。江湖上太多人只顾着出招,忘了对手的眼睛往哪瞟,手往哪缩。只要你愿意看,很多事早就写好了结果。”
令狐冲沉默了很久。
他忽然笑了下。“所以你刚才坐在这里,也不是在等我?”
“我在想下一步去哪。”林玄说,“田伯光背后有人。这本书里的批注不是他写的,留下绢布的人更不是普通角色。他们提到了一个地方——昆仑以北,大漠深处。”
“你要去找?”
“迟早要去。”林玄点头,“但现在不能明着走。左冷禅在嵩山调兵遣将,泰山也放出话要查我擒拿田伯光的手法。这时候离开衡山,只会让他们盯得更紧。”
令狐冲抓起酒壶喝了一口。“那你打算怎么办?”
“找个理由出去。”林玄说,“追查田伯光背后的势力,就是最好的借口。只要我能带回一点证据,就能名正言顺地走出五岳范围。”
令狐冲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岳师父亲自教我们‘君子不器’,可他自己做事,从来都是藏着一层又一层。我以为江湖上的聪明人都那样——话说一半,事做三分。可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你的话听着直,可每句都踩在实处。”令狐冲摇头,“你不绕弯,也不装傻。你只是把别人忽略的东西,当成你能赢的本钱。这种人……我以前没见过。”
林玄没回应。
令狐冲把酒壶放下,站直了身子。“如果你真要去大漠,带我一个。”
“为什么?”
“因为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活法。”令狐冲说,“不是为了师父的脸面活着,也不是为了门派的名声拼杀。你是冲着某个东西去的,哪怕没人理解,你也照走不误。”
他笑了笑,“我想看看,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林玄看着他,片刻后开口:“你现在走不了。”
“什么意思?”
“岳不群不会放你走。”林玄说,“你是华山弟子,又是他亲传。你若主动请缨追查田伯光余党,他会怀疑你别有用心。更何况,你现在跟我走得太近,他已经对你有看法了。”
令狐冲一怔。
“你怎么知道?”
“你今夜练剑的地方是后山断崖,那个位置背光,但从你的站姿能看出,你每次出剑都刻意避开东侧树林。那里有两个人,穿着华山服饰,其实是岳不群派来盯你的人。他们今晚换了位置,你察觉了,所以提前收了剑。”
令狐冲脸色变了。
“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我不是特地去看。”林玄说,“我只是每天都会注意山上多了几双鞋印,少了几个巡夜人。这些细节攒在一起,就能看出谁在动,谁在藏。”
令狐冲深吸一口气,忽然笑出声。“好,我认了。你确实比我看得远。”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框时又停下。
“林兄。”他背对着说,“下次你再发现什么,能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不想每次都像个傻子一样,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林玄没回答。
令狐冲拉开门,夜风卷进来,吹得桌角一张纸轻轻翻动。那是《万里独行录》的封面,此刻正从暗格中微微露出一角。
林玄走回桌前,伸手将那本书彻底推入暗格深处。
然后他坐下,手指再次抚过胸前绢布的轮廓。
外面的脚步声渐远,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
他低头看向桌面,目光落在那道刻痕上。
风彻底停了。
窗框投下的影子横在“查”字中间。
他的右手慢慢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