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平稳上行,发出轻微的运行声。出了电梯,梁远清依旧牵着苏和的手,熟门熟路地沿着铺着大理石地砖的走廊向前走。苏和则像只初次离开洞穴、小心翼翼探索世界的小兔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带着几分好奇,几分面对陌生环境和知名学者的羞赧,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依赖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梁远清在一间挂着“余雪松教授”名牌的办公室门前停下。门是半掩着的,能听到里面传来敲击键盘的细微声响。他抬手,屈指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然后便推门而入。
办公室内,一位戴着细框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正伏案疾书,头也没抬,以为是来交作业的学生,用一种带着些许疲惫的、公式化的嗓音随口说道:“放沙发上吧,我待会儿看。”
“雪松。”梁远清含着笑意,唤了一声。
这熟悉的声音让余雪松猛地抬起头。当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时,他脸上瞬间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喜,立刻放下笔,从宽大的办公桌后站起身,快步绕了过来。
“远清!真的是你!”余雪松的声音充满了久别重逢的激动,上前一步,与梁远清紧紧拥抱了一下,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好小子!研讨会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看错了!中午想找你吃饭,人影都没见到!”
“会议安排太紧,分身乏术。”梁远清笑着解释,也回拍了拍老友的肩膀。两人分开,眼中都带着真挚的喜悦。他们是博士期间的室友,那些挑灯夜读、激烈辩论、互相扶持的日子,铸就了深厚的情谊,只是毕业后各奔东西,联系才渐渐少了。
这时,余雪松才注意到一直安静站在梁远清身后半步的苏和。女孩清秀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清澈,气质沉静。余雪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探究,笑着看向梁远清:“这位是……?”
梁远清侧过身,极其自然地将苏和轻轻揽到身边,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珍视和显而易见的宠爱,向多年的好友介绍道:“苏和,我的女孩。”
“我的女孩”——这个称呼简单,却比“女朋友”或“未婚妻”包含了更丰富、更亲密的情感,仿佛宣告着她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精心呵护的一部分。苏和的脸颊微微泛红,但眼神坦然,对着余雪松微微躬身:“余教授,您好。”
“哎呀!原来是弟妹!失敬失敬!”余雪松立刻热情地招呼,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和由衷为他们高兴的笑容,“快请坐,请坐!这边沙发舒服!”他连忙将沙发上散落的几本书和期刊挪开,清理出位置。
苏和依言坐下,环顾了一下这间宽敞明亮、带有独立书柜和舒适沙发的办公室,对比之下,不禁莞尔一笑,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调侃:“余教授的办公条件真好,独立办公室,还有这么舒服的会客区。梁老师在燕大的办公室,跟您这一比,可就显得有点‘寒酸’了。”
余雪松闻言哈哈大笑,摆摆手:“弟妹你这是说笑了!论学术造诣和那股子钻劲儿,我可远远比不上你家梁老师。你是没看见,今天上午他在研讨会上的发言有多精彩,观点犀利,逻辑严密,好几个资深教授都围着他交流探讨,我想插句话都挤不进去呢!他现在可是我们法学界炙手可热的新星!”
梁远清被老友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打断他:“好了好了,雪松,你就别替我吹嘘了。我特意下午没走,算准你这个工作狂这个点肯定还在办公室耗着,就是带和和来找你的。”他说着,眼神转向苏和,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点“不怀好意”的、促狭的笑意,“是我家和和有一个学术上的‘疑问’,特地来向你这位大教授请教解惑。”
余雪松被梁远清这眼神弄得有点莫名其妙,好奇地看向苏和:“找我解惑?弟妹难道……也是学法律的?”
苏和微笑着摇头,落落大方地回答:“余教授,我不是法学生。我是燕大翻译专业的,目前正在准备跨专业考研,目标是梁老师的研究生。”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苦恼”的可爱表情,目光真诚地看向余雪松,“但是,梁老师给我列出的参考书目里,有一本是您的大作——《法律社会学导论》。所以,我今天冒昧前来,就是想当面请教您一个问题:您为什么……要把这本书写得……这么难懂呢?”
“哈哈哈哈哈哈!”余雪松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洪亮而爽朗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哈哈哈哈……小和和啊小和和,你可是问倒我了!也笑死我了!”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止住,用指节擦掉笑出的眼泪,看着一脸无辜的苏和,又看看旁边一脸“计谋得逞”般笑意的梁远清,指着梁远清说道:“好你个梁远清!你这是带着‘家属’来找我兴师问罪来了是吧?”
他转向苏和,语气充满了戏谑和揭露真相的愉快:“小和和,你被他骗啦!你家梁老师没给你开小灶好好辅导吗?他是不是光让你自己硬啃,然后在旁边看笑话?我告诉你啊,”他压低了声音,装作神秘兮兮的样子,“你都不知道,这本书里面很多核心的理论框架和思想观点,尤其是最难懂的那几个章节,根本就是他在读博期间深入研究、跟我一起反复探讨碰撞出来的成果!有些地方甚至直接沿用了他博士论文的精华!我当初可是磨破了嘴皮子,想让他署名,哪怕是个第二作者也行啊,可他死活不同意,说什么‘观点还不成熟’,‘需要更多实践检验’,硬是逼着我一个人署名出版了!现在倒好,他自己的学生被难住了,他反而带着人上门来‘问责’了!你说他这人……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这番“内幕”一揭露,苏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梁远清。只见梁远清摸了摸鼻子,脸上带着些许被揭穿后的尴尬,但更多的是纵容和笑意,并没有出言否认。
“原来……是这样……”苏和喃喃道,看向梁远清的眼神里,除了原有的爱恋,更多了一层深深的敬佩。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梁远清讲解起这本书里的难点时,总能那么透彻,直指核心,原来他本身就是这些理论的构建者之一。
接下来的时间,气氛变得更加轻松和热烈。三个人围坐在一起,余雪松热情地泡了茶。他们聊了很久,不再仅仅局限于那本“难懂”的书。余雪松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他们读博时的趣事——梁远清如何为了一个理论难题彻夜不眠,如何在辩论中把对方驳得哑口无言却又在事后耐心帮对方梳理思路,还有他们一起在宿舍煮火锅被舍管抓到的糗事……
苏和安静地听着,时不时抿嘴轻笑。通过这些生动鲜活的往事,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加立体、更加年轻的梁远清,那个在沉重负担和伤痛尚未完全降临之前,才华横溢、偶尔也有些执拗和可爱的青年学者。而梁远清也放松地靠在沙发上,微笑着聆听,偶尔补充几句,或者无奈地反驳一下余雪松的“夸张”描述。
窗外,杭城的夜色渐深,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却充满了老友重逢的温暖、学术火花的碰撞以及一种家人般的其乐融融。这次意外的拜访,不仅解开了苏和心中的一个小“疑惑”,更让她深入了梁远清的过去,与他的世界产生了更深刻的联结。而对梁远清而言,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孩,来见年少时的挚友,仿佛也是一种仪式,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温柔地缝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