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沉重得难以呼吸。梁远清和周教授沉默地坐着,内心的焦灼几乎要破体而出。此刻,他们担忧的核心,已不再是那个尚未成型便可能逝去的小生命,而是手术室里那个正在承受痛苦的、年轻脆弱的苏和。周教授是过来人,她紧紧攥着手,心疼得无以复加,那么小的年纪,那么单薄的身板,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和创伤?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紧闭的、代表着审判的门,终于再次缓缓打开。护士推着移动病床走了出来。床上躺着的,正是半个多月前还依偎在他怀里,笑容温暖明亮的女孩。可此刻,她双眼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一朵被狂风骤雨摧残后凋零的花,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只有那微蹙的眉头,隐约透露出她曾经历过的巨大痛苦。
梁远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快步上前,目光死死锁在苏和苍白的脸上,周教授也颤巍巍地站起来,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他们和护工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推床送往临时的观察室,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
在观察室安顿好不久,一位面容温和、带着些许疲惫神态的中年女医生走了过来。她看了看守在床边的梁远清和周教授,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这组合有些特别,年轻的女孩,气质儒雅却明显年长许多的男人,以及一位慈祥的老夫人。是女儿、父亲和祖母吗?看互动又不太像。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沟通方式。
“家属请放心,”女医生的声音平和而专业,带着安抚的力量,“手术很顺利,处理得很干净,等两瓶液输完,病人清醒后,观察一下没什么特殊情况,就可以办理出院回家休养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小姑娘身体底子不错,没有受太大的罪。好好卧床休息,注意营养和卫生,保持心情舒畅,不会影响以后的生育能力的。”
“好的,谢谢医生。”梁远清几乎是机械性地回答着,声音干涩沙哑。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和苍白的脸,医生的话他听进去了,但每一句关于“恢复”、“不影响以后”的安慰,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提醒着他那个已经失去的存在,以及苏和所承受的无妄之灾。他的心痛到麻木,连表达感谢都显得如此无力。
梁远清让周教授先回去,毕竟年岁不饶人,周教授的脸上很疲惫。输液瓶里的液体一点点减少,苏和的眼皮轻轻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意识回笼的瞬间,下腹传来的空虚感和隐隐作痛让她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她转动眼眸,看到了守在床边,鬓角花白、眼窝深陷的梁远清。
四目相对,苏和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无声地,却汹涌澎湃。这泪水里包含了太多太复杂的东西:
是委屈: 这么多天的分离,他的冷漠和推开,让她独自承受初孕的惶恐与身体的种种不适,她多想在他怀里寻求安慰,却只能孤身一人。
是痛心: 对她而言,那个“小黄豆”不仅是孩子,更是她与他之间最深刻的联结,是她绝望中抓住的希望之光。她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他\/她,让这个小生命还未见过世界就匆匆离去。
是懊悔: 她后悔没有早一点告诉他怀孕的消息,或许……或许事情会有转机?或许他不会推开她?或许他们能一起小心守护,悲剧就不会发生?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枕头。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破碎感和无法言说的悲伤。
梁远清看到她醒来,立刻俯身,用指腹无比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无尽的疼惜:“和和,不哭了……我们回家。”
听到“回家”两个字,苏和的心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她哽咽着,用尽力气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微弱的音节:“嗯,回家。”
回到公寓,梁远清小心翼翼地将苏和从车上抱下来,一路抱回卧室,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为她脱去外套,盖好被子,又将被角仔细地掖好,确保不会有丝毫冷风侵入。
他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昏暗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柔和地笼罩着房间。梁远清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隔着被子,一下一下,极其轻柔且有节奏地拍着苏和的背,就像安抚一个受了惊吓、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
他的动作笨拙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歉意。他没有说什么“别难过”、“会好的”之类的空话,只是用这种最原始、最沉默的方式,传递着他的陪伴、他的心疼、和他此刻坚定不移的守护。
苏和闭着眼睛,感受着背后传来的、稳定而令人安心的轻拍,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身体的疲惫和心灵巨大的创伤,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也找到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慰藉。在他温柔而持续的安抚下,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极度的疲惫席卷而来,她抓着被角,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终于沉沉睡去。
梁远清看着她终于安稳的睡颜,手上的动作依旧未停,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的庆幸,是痛失骨肉的悲伤,是深沉如海的爱怜,更是如山般沉重的责任。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必须用余生来弥补,来守护,再也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