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村落,万籁俱寂,只有寒风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显得屋内冷清。桌子上堆满了邻居们送来的各式食物,有腊肉、干菜、鸡蛋,朴素的关怀透着暖意。村里的年轻人,大多是她亲生父亲和老苏曾经教过的学生,他们对苏和这个独自在外的孩子,总带着一份格外的怜惜和照顾。
苏和将食物仔细分类,一小部分留给自己这几天吃,大部分则细心打包好,准备开学后带给一直关照她的周教授。忙完这些,她觉得寒意更重了,想从柜子里再找一床厚被子。
她打开那个老旧的木质衣柜,在叠放整齐的衣物最底层,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硬的物体。她疑惑地把它拿出来,是一个巴掌大的、锈迹斑斑的小铁盒,上面还挂着一把小锁,但锁已经坏了。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轻轻打开了盒盖。
里面放着的东西很简单。最上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对年轻的夫妇怀抱着一个大约两岁的小女孩。男人戴着眼镜,高大斯文,目光温和;女人依偎在他身边,眉目清秀,笑容温婉。他们怀里的女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可爱极了。这是她的亲生父母!苏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他们的模样,原来她的父母长得这样好看,那个小小的孩子,就是她自己。照片背后用钢笔写着娟秀的字迹:“徐家和和两岁留影。” 徐……原来她本姓徐。
照片下面,是一封同样泛黄的信件,信封上的邮戳来自杭城,收件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她颤抖着手抽出信纸,信是爷爷奶奶写来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儿子的牵挂和对刚出生小孙女的疼爱,还提到了她的叔叔……原来,她在杭城还有爷爷奶奶,有叔叔,那里才是她血脉的根源,她的故乡。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这么多年,为什么他们从不来寻她?是不是……他们也和所有人一样,不要她了?为什么她爱的人,最终都会离开她,抛弃她?难道她真的是一个多余的人吗?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滴落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一片湿痕。她紧紧攥着那张唯一的全家福,仿佛想从冰冷的相纸上汲取一丝早已逝去的温暖,哭得不能自已。
不知哭了多久,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疲惫终于将她拖入了昏沉的睡眠。然而,睡眠也并非净土。
她做了一个混乱而悲伤的梦。梦里,阳光明媚,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小小的女孩,看到照片上那对年轻的父母正站在不远处的花树下,微笑着向她招手,眼神里充满了爱意。“爸爸……妈妈……”她欣喜地、跌跌撞撞地朝着他们跑去,想要投入那个渴望已久的怀抱。
可是,她跑啊跑,明明近在咫尺的父母,身影却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就在她快要触碰到他们衣角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他们的身影如同烟雾般,彻底消散在了阳光里,无影无踪。
“爸爸!妈妈!”她惊恐地大喊,环顾四周,只剩下一片空茫。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熟悉而慈爱的呼唤:“和和,我的和和,到爸爸这儿来。”
是老苏!她猛地回头,看到老苏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站在田埂上,正张开双臂,脸上是她最依赖的、憨厚而温暖的笑容。
“老苏!”她像是找到了救星,转身又朝着老苏跑去。可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老苏的身影也在她奔跑的过程中逐渐变得透明,无论她跑得多快,都无法拉近距离。最终,老苏的笑容在她眼前一点点碎裂、消失,连同他张开的怀抱,一起化为了虚无。
“老苏——!”她凄厉地哭喊着,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胸口剧烈起伏,满脸都是冰凉的泪水。梦里那种被一次次抛弃、最终一无所有的绝望感,紧紧缠绕着她,比现实更加清晰,更加刻骨。
从噩梦中惊醒,苏和的心跳依旧急促,小腹处却传来一阵阵与往日痛经不同的、隐隐的坠痛感。她下意识地捂住肚子,猛地想起一件事——她的月经,这个月还没有来。
平时她的周期还算规律,偶尔会因为压力推迟几天,但这次……她仔细回想着,与梁远清的最后一次亲密,虽然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多月,时间上……她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大胆而惊人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会不会是……怀孕了?
这个念头让她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仔细感受着小腹那陌生的隐痛,不同于以往熟悉的痉挛,更像是一种内部的、深层的牵扯感。恐慌、茫然、无措……种种情绪交织袭来。但奇怪的是,在这些复杂的情绪底层,竟然迅速滋生出一股异常坚定、甚至带着点悲壮的力量。
她轻轻躺回床上,手掌温柔地覆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如果……如果这里真的正在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一个流淌着她和梁远清共同血液的孩子……
那么,无论如何,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这个决心来得如此迅速,如此不容置疑。这不仅仅是出于母性的本能,更因为,这可能是她和梁远清之间,唯一可能存在的、无法割断的联结了。是他推开她的,是他不要她的,可这个孩子,将会成为她对他所有爱意与痛苦的见证与结晶。也许,这就是命运在她失去所有之后,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也是她在这世上,不再孤独的唯一证明。在这个寒冷孤寂的夜里,这个尚未确认的“可能”,竟成了支撑她破碎心灵的、最顽强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