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教授站在阳台,望着苏和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那纤细孤单的背影,心里一阵发紧。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实在不忍心让这孩子一个人过。犹豫再三,她还是拨通了梁远清的电话,直觉告诉她,这两个孩子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电话接通时,梁远清正深陷在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泥沼中。他在书房修改学生论文,坐得太久,整个后背僵硬得像块木板,腰间的旧伤如同被点燃的炭火,灼烧着、刺痛着,一阵阵放射性的麻木感再次侵袭左腿。这种熟悉的、令人绝望的疼痛,让他不可抑制地怀念起那双温热柔软的手,怀念苏和为他按摩时,指尖精准的力道和那份带来的、短暂却珍贵的松弛感。可是……他用力闭了闭眼,驱散这奢侈的念头,烦躁地打开烟盒,点燃一支烟,近乎自虐地猛吸了几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他弯下腰,满脸通红,眼角都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周教授”的名字跳跃着。
他勉强压下咳嗽,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喂,老师。”
“远清呐,”周教授慈和的声音传来,“家里都还好吧?今年小筝她们没有去杭城过年吗?”小筝是梁远清的双胞胎姐姐。
梁远清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回答道:“嗯,家里都好。小筝和宇哥(姐夫)也都在沪城。律所年底接了几个大业务,他们忙得脱不开身,就没去杭城过年。”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宇哥的父亲去年走了,母亲一直住在杭城的疗养院。宇哥想接到沪城来,方便照顾,但阿姨不愿意,说在那边有她熟悉的朋友和环境,不想挪动。”
“哦,这样啊……那行,你们三个也好好过个年,热闹热闹。”周教授表示理解,随即话锋看似不经意地一转,抛出了真正的试探,“对了,跟你说个事儿,和和回来了,下午刚到的,晚上还来陪我吃了顿饭,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学校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沉默。梁远清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苏和……回来了?她回到这个城市了?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他死寂的心湖,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股强烈的、想要立刻见到她的冲动,混杂着更深的愧疚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他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电波,看到她在周教授家厨房忙碌的侧影,看到她安静吃饭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甚至超过了腰间的折磨。
周教授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异样,继续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着,字字句句却都像针一样扎在梁远清心上:“这丫头做饭的手艺真是越来越高了!今晚用的都是她从老家带的特色食材,做了一桌子地道的家乡菜,色香味俱全!可惜你不在啊,真是错过了一大桌子美味,那个红烧臭鳜鱼,还有炸肉丸子汤,味道真是绝了!”
梁远清喉咙发紧,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烟草的苦涩,而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曾经苏和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温暖画面。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言语都哽在喉头,最终,只能从几乎僵硬的唇齿间,挤出一个极其轻微、带着复杂颤音的:
“嗯……”
这声压抑的、几乎听不清的回应,更加坚定了周教授的猜测。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依旧不变:“老师,我……我初二回去,回去给您拜年。”梁远清几乎是仓促地转移了话题,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需要空间来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
“好嘞!那敢情好,我等着你!”周教授眼前一亮,似乎抓住了某种契机,爽快地应下。
挂了电话,梁远清失神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烟已经燃尽,烫到了手指都浑然不觉。房间里烟雾尚未散去,萦绕着他憔悴不堪的脸。苏和回来了……这个认知让他心如刀绞,又带着一丝卑劣的、无法言说的期盼。而身体的疼痛,在此时变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嘲笑着他的懦弱和无能。他重新拿起一根烟,点燃,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这片青色的迷雾里,也埋进了更深的挣扎与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