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仿佛只是打了个照面,就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仓促地推走了。扬城的冬天来得突兀,气温骤降,阴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对于年事已高的老人来说,这无疑是一道难熬的关卡,心脑血管疾病也进入了高发期。
周二下午,天空阴沉沉的。苏和照例来到周教授家,屋内开着暖气,与外面的寒冷隔绝开来。两年多的时光,一百多本书,她们一起在文字的海洋里徜徉。周教授的书架像一座宝库,大部分书籍都是苏和过去未曾涉猎的,这段经历于她而言,是知识的馈赠,更是祖孙般情感的深深羁绊。今天读的是一本游记,字里行间描绘着南方的温暖如春。
读到一半时,苏和正沉浸在那温暖的描述里,忽然察觉到身旁的周教授呼吸变得有些粗重。她侧过头,心里咯噔一下——周教授靠在沙发背上,脸色苍白,眉头紧紧皱着,一只手无力地按着太阳穴。
“周教授,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苏和立刻放下书,紧张地凑过去。
“没事……就是忽然有点头晕,眼前发黑……”周教授的声音有些虚弱,摆了摆手。
苏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赶紧起身,小心翼翼地扶住周教授的手臂:“您别动,我先扶您到沙发上躺一会儿?”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恐慌。她将周教授慢慢扶到长沙发上躺下,又拿来靠垫让她枕得舒服些。
“教授,您感觉怎么样?我们……我们去医院看看吧?”苏和蹲在沙发边,仰着脸,眼里满是焦急和担忧。
周教授闭着眼,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摇摇头:“好些了……就是老毛病,歇歇就好……”她试图安慰苏和,但脸色依旧难看。
苏和悬着的心刚落下一点点,变故却突然发生。周教授猛地侧过身,控制不住地剧烈呕吐起来。苏和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拿来垃圾桶和毛巾,一边轻拍着教授的后背,一边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发凉。她不再犹豫,用最快的速度冲回桌前拿起手机,颤抖着按下了“120”。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划破了小区的宁静。苏和陪着周教授一路到了医院,看着周教授被紧急推进抢救室。那两扇门“砰”地关上,红色的“抢救中”灯牌亮起,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伤了苏和的眼。
空荡荡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苏和靠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地滑坐到地上,把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双臂抱住膝盖,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点点安全感。巨大的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老苏离世时的无助感再次袭来,锥心刺骨。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亲人了,周教授是唯一一个像奶奶一样真心疼爱她、给她温暖和指引的长辈。如果……如果教授有什么不测……她不敢想下去。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地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她压抑地抽泣着,瘦弱的肩膀不住地抖动。
在无边的恐慌中,她下意识地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听到那头传来熟悉的、带着关切的声音“苏和,怎么了?”时,她所有的坚强彻底瓦解。
“呜……”她哽咽得几乎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周教授……周教授在抢救……我……我好怕……”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孩童般的依赖。
电话那头的梁远清,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放柔了声音,语气沉稳而有力,试图穿透她的恐惧:“和和,别怕,慢点说,告诉我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苏和哭着报出了医院名字。挂了电话后,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格外漫长。但知道他会来,心里似乎有了一根小小的支柱。
不到二十分钟,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梁远清几乎是跑着过来的,大衣的扣子都没扣好,额头上带着细汗,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那个小小身影,心痛得像被狠狠揪住,无法用言语表达。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一只受伤的鸟儿:“和和……”
听到这声呼唤,苏和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到了那张此刻无比渴望见到的脸。所有的委屈、恐惧和脆弱在这一刻决堤,她猛地站起身,几乎是扑进了梁远清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梁老师……我怕……我好怕周教授像老苏一样……”她把脸埋在他带着室外寒气的胸膛,哭声再也抑制不住。
梁远清没有丝毫犹豫,用力地、紧紧地回抱住她,一只手环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停地安抚着,声音低沉而坚定:“别怕,和和,我在,我在这里。别怕,周教授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他重复的安慰像是有某种魔力,渐渐抚平了苏和剧烈的颤抖。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表情相对轻松:“家属不用担心了。送来得非常及时,是轻微的脑梗,处理得很成功,基本不会留下后遗症。一会儿就可以办理手续转到普通病房了,观察两天,情况稳定就可以出院。”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像阳光驱散了浓雾。苏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梁远清怀里抬起头,泪痕未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真的吗?医生,教授真的没事了?”
“真的,放心吧。”医生肯定地点点头。
巨大的肯定让苏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梁远清及时扶住了她,他低头看着她,眼中也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欣慰,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他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声音柔和:“听到了吗?没事了,别怕了。”
苏和用力地点点头,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刚才极度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情绪复杂,但紧紧依偎着身边这个及时赶来的男人,她的心,终于一点点落回了实处。寒冷和恐惧似乎都被挡在了他坚实的怀抱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