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官道的尘土,宋慈一行日夜兼程,终于在次日傍晚赶到了明州港。未及休整,他们便在当地提刑司官员的引领下,直奔那处发现弃船的偏僻渔村——望海岙。
望海岙地处海湾深处,礁石嶙峋,人烟稀少。那艘引起轩然大波的帆船,此刻正如同一条死去的巨鲸,歪斜地搁浅在布满鹅卵石的浅滩上,船体有多处破损,尤其是船首,有明显的撞击痕迹,桅杆也已折断,帆布破烂不堪地垂落着。
夕阳的余晖给残破的船体涂抹上一层血色,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与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铁锈味。
“宋大人,就是此船。”明州提刑司的佥事指着帆船,脸色凝重,“发现时便是如此,空无一人。下官已命人初步查验过。”
宋慈点了点头,踩着湿滑的礁石,率先登上了这艘充满谜团的帆船。吴江紧随其后,警惕地按着刀柄。
船舱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器皿碎裂,地面上、舱壁上,溅满了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血迹,显然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搏斗。打斗痕迹遍布全船,从甲板一直延伸到底舱。
“血迹形态不一,”宋慈蹲下身,仔细勘查,“有喷溅状,有擦蹭状,还有滴落状……搏斗人数应在三人以上,而且……似乎并非同一阵营。”他指着一处舱壁上的血迹,“看这里,两种不同的血痕交织,方向相反,是互相搏杀所致。”
吴江倒吸一口凉气:“内讧?”
“极有可能。”宋慈沉声道,继续向里走。在通往底舱的狭窄楼梯口,他发现了更触目惊心的景象——几块被利刃割下、随意丢弃的人皮,上面的鹰隼刺青虽然因剥离而扭曲,但那狰狞的形态依旧清晰可辨!
“是他们组织的人!”吴江低呼。
宋慈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一块皮肤,仔细观察切口:“切口整齐,下手狠辣,是一击割下。对方用的是快刀,而且……心狠手辣。”他目光扫过周围,“这些皮肤被丢弃在此,像是……某种清理门户的标记。”
他们下到底舱。这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压舱石,同样有搏斗痕迹。在一个角落,宋慈发现了一个被撬开的暗格,里面空空如也,只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粉末。
“火药?”宋慈捻起一点,嗅了嗅,眉头紧锁。难道这船上还曾携带过火器?火药并不是平常人所能拥有的,这也不是一般人所能弄到的,所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绝不仅仅是平常人所拥有的。这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人才会拥有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勘查完船舱,宋慈又来到甲板,仔细检查船体的破损处。“船首的撞击痕迹很新,木质断裂处参差不齐,不像是触礁,更像是……被另一艘船故意撞毁的。”
“大人,您的意思是……他们是被追杀至此?”吴江震惊道。
宋慈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投向茫茫大海。夕阳已大半没入海平面,只剩下漫天凄艳的晚霞。这艘船经历了什么?内讧?被追杀?还是两者皆有?船上的人,是全部死于内斗或外敌,还是有一部分逃脱了?胡掌柜或者“鬼手”,是否曾在这艘船上?
谜团一个接着一个。
“发现船只的渔民何在?”宋慈问道。
很快,几个皮肤黝黑、面带惊惶的渔民被带了过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起三天前的清晨,如何发现这艘搁浅的、静悄悄的“鬼船”。
“……当时雾很大,俺们还以为眼花了……”
“船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俺们壮着胆子上去看,就……就看到处是血……”
“对了!”一个年轻些的渔民忽然想起什么,“在那边礁石后面,俺们还捡到了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物件。
宋慈接过,打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枚打造精巧的、与他怀中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玄铁鹰隼令牌!只是这枚令牌的边缘,沾着些许已经干涸的血迹。
又一枚令牌!而且是在船外的礁石后发现的!这很可能是船上某人在搏斗或逃亡中不慎失落,或者……是故意留下的线索!
宋慈紧握着这枚冰冷的令牌,感受着其上凹凸的纹路。这鹰隼,究竟代表着什么?这艘血船,又诉说着怎样的惨烈故事?
“彻查周边海域和沿岸!”宋慈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同时,查明明州港近期所有出入船只记录,特别是与这艘船形制相似、或行为可疑的!”
“是!”
夜幕降临,海风渐大,吹动着宋慈的官袍。他独立船头,望着黑暗中咆哮的海浪。血船的发现,非但没有让案情明朗,反而带来了更多的疑问和更浓的血腥气。
然而,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已经无限接近风暴的核心。这艘船的覆灭,或许意味着那个隐秘组织内部出现了巨大的变故,或者,他们正在被另一股强大的势力清剿。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他而言,既是危机,也是契机。他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在这扑朔迷离的血船谜团中,找到那条通往最终真相的路径。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巨大的轰鸣,仿佛在为他奏响前进的战鼓。宋慈的眼神,在夜色中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