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船带来的震撼与谜团尚未解开,宋慈在明州的行辕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者并非官差,也非内侍,而是一名身着粗布短打、皮肤黝黑、眼神却异常精亮的老者,他自称是望海岙的里正,有要事密报。
屏退左右后,那老者并未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奉上——那是一块半旧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特殊的锚状标记。
“这是……”宋慈目光一凝,他认得此物,这是内察司最高级别暗桩的信物,非万分紧急或绝密情报不会动用。
“宋大人,”老者声音低沉,带着海风磨砺出的沙哑,“曹公公有令,命小人将此间真实情形,禀报大人。”
“真实情形?”宋慈心知,明面上的血船调查,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那艘船,并非意外搁浅,亦非单纯内讧。”老者语出惊人,“乃是内察司联合水师精锐,精心策划的一次‘清剿’!”
宋慈虽有所预感,但闻言仍是心中一震。内察司竟然已经动手了?而且动作如此迅猛狠辣!
“陛下圣虑,”老者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畏,“自得知此组织勾连外番、祸乱宫闱、甚至意图染指储君,便已决心不惜代价,将其连根拔起。内察司奉命,动用所有力量,清查其海上脉络。这艘船,便是其重要运输节点之一。三日前,我们得到密报,此船将在望海岙与外船交接一批紧要‘货物’,遂设伏围剿。”
“船上激战,毙敌七人,俘三人,皆鹰隼成员。激战中,对方欲引爆船上火药,与我等同归于尽,幸而被及时制止,但船体受损,被迫搁浅。为免打草惊蛇,惊动其陆上乃至境外同党,故伪装成遭遇海难或内讧现场。”
原来如此!宋慈恍然大悟。那些搏斗痕迹,那些鹰隼刺青的皮肤,都是内察司清剿后的布置!目的是制造混乱,麻痹剩余的敌人!
“俘虏何在?可曾招供?胡掌柜及‘鬼手’是否在船上?”宋慈连声追问。
老者摇了摇头:“三名俘虏皆是死硬之辈,受刑不过,已毙命两人,剩下一人只含糊提及他们隶属‘海东青’,受命于‘雕主’,其余一概不吐。胡掌柜与‘鬼手’……并不在船上。据幸存者零碎供词,胡掌柜在临安事发后,已被‘雕主’派人接走,具体去向不明。‘鬼手’则常随‘雕主’左右,行踪更是诡秘。”
海东青!雕主!
终于有了这个组织的名号与其首领的代号!虽然依旧模糊,但不再是毫无头绪!
“雕主……可知其真实身份?是番邦之人,还是我宋人?”宋慈追问。
“不知。”老者再次摇头,“‘海东青’组织严密,等级森严,‘雕主’神秘莫测,无人知其真面目,只知其掌控全局,手段通天。此番清剿,虽断其一臂,但恐其根基未损。”
宋慈默然。对手的强大与隐秘,再次得到了证实。内察司动用雷霆手段,也未能擒获核心人物。
“曹公公有言,”老者压低声音,“陆上之事,尤其是宫内余孽,仍需大人全力追查。海上及境外,由内察司与水师负责。陛下之意,此患不除,国无宁日!望大人不负圣望,早日廓清妖氛!”
“宋某必竭尽全力!”宋慈肃然应道。
老者传达完讯息,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行辕内,宋慈心潮澎湃。皇帝的决心,内察司的雷霆行动,都表明朝廷已将此案视为心腹大患,不惜动用国家力量进行清剿。这为他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后盾,但也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必须在陆上、在宫内,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胡掌柜被“雕主”接走,会去了哪里?是仍在境内隐匿,还是已经通过其他渠道逃往海外?宫内那个传递消息的“旧识”太监,究竟是谁?净尘逃往海外,是回归组织,还是另有任务?
一个个问题萦绕在心头。
他走到案前,铺开纸张,开始重新梳理。如今,“海东青”这个名号浮出水面,其首领“雕主”成为最终目标。所有的线索,都应指向此人。
隆昌号是“海东青”在临安的物资与情报中转站,已被摧毁。
净尘是“海东青”潜伏僧侣,负责信息编译传递,已逃脱。
胡掌柜是核心成员,负责运营隆昌号及部分联络,已被接走。
“鬼手”是“雕主”近身护卫,武力高强。
宫内尚有隐藏的“旧识”,身份不明。
其海上运输网络,遭到内察司重创。
目前看来,突破口可能只剩下两个:一是全力追查胡掌柜下落,顺藤摸瓜找到“雕主”;二是在宫内进行更精细的筛查,揪出那个隐藏的“旧识”!
而这两条线,最终都可能指向同一个终点——“雕主”!
宋慈提起笔,在纸上重重写下了“海东青”与“雕主”两个词,然后画了一个圈,将它们框在一起。
龙已归大海,踪迹缥缈。但既然已经确认了目标,那么无论他隐藏得多深,宋慈都有决心,将他从这茫茫人海、从这重重迷雾中,揪出来!
他收起笔,目光投向窗外无垠的夜空。星汉灿烂,宇宙浩瀚,而人间的正邪较量,从未停歇。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将更加艰难,但他义无反顾。
“吴江!”他沉声唤道。
“属下在!”
“准备一下,我们即刻返回临安!”宋慈的声音斩钉截铁,“真正的决战,恐怕要在皇城之内见分晓了!”
“是!”
夜色中,几骑再次启程,向着临安方向,疾驰而去。带着血船的谜底,带着“海东青”与“雕主”的名号,更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宋慈知道,他正在接近这场巨大阴谋的最终核心,一场关乎国家命运的对决,即将在看似平静的皇城深处,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