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隆昌号漆料铺所在的街巷早已陷入沉睡,唯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偶尔回荡。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下,无形的杀机已然弥漫开来。
提刑司的精锐衙役与皇城司调派的好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封锁了隆昌号的前后门户以及所有可能逃脱的路径。火把被刻意压低,只余下金属甲叶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压抑的呼吸声。
宋慈身着官袍,立于隆昌号紧闭的大门前,吴江按刀侍立一旁,眼神锐利如鹰。
“破门!”宋慈没有任何犹豫,沉声下令。
“砰——!”
一声巨响,厚重的店门被巨木猛地撞开,木屑纷飞。衙役们如潮水般涌入,火把瞬间高举,将店内照得亮如白昼。
“官府拿人!闲杂人等,原地跪倒!”吴江的怒吼声震彻店铺。
店内值夜的伙计从睡梦中惊醒,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按倒在地,口中塞入布团,发不出半点声响。
宋慈大步踏入,目光如电,直接扫向后院胡掌柜的居所。“搜!重点胡掌柜的卧房、书房,所有账册、文书、往来信件,片纸不得遗漏!”
衙役们分头行动,翻箱倒柜之声顿时响起。然而,胡掌柜的卧房内却空无一人!床铺凌乱,似乎起身匆忙,一件外袍还搭在椅背上。
“大人!后院角门有被撬开的痕迹!”一名衙役疾步来报。
宋慈脸色一沉,还是晚了一步?胡掌柜竟如此警觉?
“他跑不远!追!”吴江立刻带人从角门追出。
宋慈却并未跟随,他锐利的目光在胡掌柜的书房内扫视。书房陈设简单,书架上多是些生意经和杂书,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似乎并无异常。但宋慈注意到,书案一角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新鲜的、未能完全扫净的灰烬。
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凑近鼻尖——是纸张燃烧的气味,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特殊的檀香气!与净尘僧舍中发现的如出一辙!
胡掌柜在逃走前,也焚烧了重要物品!而且,他也与那特殊檀香有关联!
宋慈站起身,目光落在书案后方那面光秃秃的墙壁上。墙壁粉刷洁白,与其他墙面无异。但他走过去,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
“咚咚……嗒!”声音在某处出现了细微的空响!
有暗格!
宋慈仔细摸索,终于在墙裙一处极其隐蔽的雕花缝隙中,找到了机关。轻轻一按,一块墙砖悄然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
暗格内,并无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一小罐密封的、散发着淡淡异香的深褐色粉末(疑似鬼面罂粟提炼物);几封没有署名、字迹潦草的信件,用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或许是某种密码或番文);还有一枚……以玄铁打造、雕刻着完整鹰隼图案的令牌!那鹰隼怒目圆睁,利爪如钩,与之前在净尘处发现的半个印记完美吻合!
这就是那个隐秘组织的身份令牌!胡掌柜果然是核心成员!
宋慈小心地将令牌和那些信件收入怀中,那罐粉末则另行妥善封存。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物证!
就在这时,吴江带着几分沮丧回来了:“大人,角门外巷道复杂,胡掌柜那老贼对地形极为熟悉,被他溜了!只在巷口捡到了这个!”他递过来一个锦囊,里面装着几块金锭和一些散碎银两,显然是胡掌柜匆忙间遗落的。
宋慈看着那锦囊,并未太过失望。胡掌柜的逃脱虽在意料之外,但缴获的令牌和密信,价值更大!这足以坐实隆昌号与外部隐秘组织的勾结,也提供了追查其上线和同伙的直接线索。
“无妨。他仓皇逃窜,必然要去找他的上线求助或躲避。这反而是我们的机会。”宋慈冷静道,“立刻将胡掌柜的海捕文书发往各州县,尤其是通往沿海和北地的要道,严加盘查!同时,将这令牌和图样抄送内察司及边境各军州,严查持有此物或类似标记者!”
“是!”
“济世堂那边如何?”宋慈又问。
“济世堂已被查封,掌柜和药师均已控制。在他们秘库中搜出了尚未用完的‘忘忧草’粉末以及配置‘清心安神散’的完整方子。据掌柜交代,药方确系两年前一游方僧人所赠,声称来自天竺,有安神奇效。他们只当是奇方,并不知‘忘忧草’实为毒物。所有成药,皆按约定,定期送入东宫。”吴江禀报道。
东宫……宋慈的心再次沉了下去。虽然济世堂掌柜可能不知内情,但药物流入东宫已是事实。太子殿下……
他甩了甩头,将这份忧虑暂时压下。眼下最重要的是趁热打铁,利用胡掌柜逃跑和缴获令牌造成的混乱,进一步扩大战果。
“将李福的供词与胡掌柜潜逃、令牌被发现的消息,一并急递入宫,呈报曹公公。”宋慈吩咐道。内察司在宫内必有后续动作,需要这些信息作为依据。
“明白!”
衙役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查封隆昌号,将所有账册、文书、可疑物品一一登记造册,装箱贴封。
宋慈站在狼藉的店铺中央,看着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鹰隼的图案在火把下泛着幽光,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世间的律法。
直捣黄龙,虽未竟全功,未能生擒胡掌柜,但已重创了这个潜伏在临安城内的核心据点,拿到了指向其背后组织的关键物证。胡掌柜的逃亡,如同受伤的野兽,反而可能引领他们找到更深的巢穴。
然而,宋慈心中并无太多喜悦。济世堂的药方,东宫的牵连,都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此案牵扯之深,危害之大,已远超一起简单的宫闱命案。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较量,将不再局限于临安一隅,而是会蔓延至更广阔的疆域,涉及更复杂的力量。但他握紧了手中的令牌,眼神依旧坚定。
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这朗朗乾坤,为了这社稷安稳,他别无选择。夜还很长,但黎明终将到来。他转身,走出了隆昌号的大门,身影没入沉沉的夜色,坚定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