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没这么简单。”
柳潇的视线从祭坛中心的幽蓝光点上抬起,移回水影脸上,她直接抛出核心问题,“进入祭坛中心,维系装置运行,代价是什么?”
“作为能量桥梁,你的意识与躯体,将直接承受装置内部狂暴能量贯通时产生的全部负荷。
在那整整七十二个小时内,能量冲击持续不断,强度恒定,不会衰减。你将承受非致命的极致痛苦,具体体验包括但不限于:神经灼烧、经脉撕裂、感官过载、精神穿刺……”
水影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形成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并且,在作为桥梁的整个过程中,你的意识将被迫保持绝对清醒。无法以昏迷的方式逃避,也无法因持续刺激而产生适应性麻木。从始至终,痛苦的新鲜感和尖锐度都清晰而完整,每一秒都如同最初。”
“若你同意,”
它微微抬手,指向投影中那些在护盾庇护下安然行走、交谈、从事着日常劳作的渺小身影,“生态平衡装置可以继续运行,护盾将维持稳定,‘曙光镇’的五万三千多居民可以继续他们平静的生活。”
“但是。”
水影话锋一转,“为避免因知情而可能催生出的信仰依赖、情感索求或贪婪,污染这条唯一的救赎途径。规则将确保‘曙光镇’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你的存在,你的牺牲。他们只会认为,装置始终都在‘自然’运转,护盾本来就该一直存在。”
说到这里,它那平直的声线里,甚至渗入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玩味的意思:“而你,这位‘曙光镇’最大的功臣——不但不会被人所知,还需每隔五年,重返此地,重新经历一次完全相同的痛苦轮回。这个循环将一直持续,直至你的生命自然终结,或者……你主动选择终止。”
柳潇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回想起上一世,挑战的第二个问题是关于是否愿意牺牲自己为团队成员引开怪物的。那是一刹那的生死抉择,激烈而短暂。
而现在的这个问题,更像是钝刀割肉。它拷问的不再是瞬间的勇气,而是牺牲的“持久性”和“彻底的隐匿性”。
漫长、重复、无人见证,甚至不被允许拥有“牺牲者”的名分,这与追求荣光或认同的英雄主义截然不同。它剥离了所有外在回馈,考验的不是一时的勇气,而是对漫长苦难的预知与接纳。
“若你拒绝,”
水影手一挥,投影中坚实的护盾消失,无尽冰雪与黑暗瞬间吞没了整个小镇,所有代表生命的光点在刹那间熄灭,“四个月后,装置彻底停转,护盾消失。‘曙光镇’里的五万三千多人,都将在绝望与极寒中死去。
倘若你是在某个周期后选择终止,那么,装置和护盾将会在你终止后的下一个周期失效。”
在提出第二个挑战问题前,水影深深地看了柳潇一眼,那双与她相同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审视,“你没有忘记,通过镜湖抉择挑战的绝对前提吧?”
柳潇迎上对面“自己”的目光,声音平稳,字字清晰:“回答必须绝对遵从本心。说出任何一句假话,都将被检测系统判定为挑战失败,无法再从本站点处获得【自明提灯】。”
水影点点头,这才提出了本次挑战的第二个问题:
“现在,基于所有已知条件,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你是否愿意主动进入祭坛中心,承受周期性的极致痛苦,以换取那五万三千多个陌生人的生存与安宁?”
这一刻,光柱内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柳潇心中的天平在剧烈摇摆。一端,是五万多条鲜活生命构成的道德重量;另一端,则是“酷刑循环”这个为摧毁理性与意志而精心设计出来的逻辑陷阱。
这一次,她沉默的时间远比回答第一个问题时长得多。
“我会同意。”
深思熟虑后,柳潇最终开口,声音有些低沉,“但并非无限次。”
水影沉默,等待她的下文。
“我会设定一个明确的次数上限。比如,六次,或者十次。”她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语气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用我六个到十个五年的周期,换取‘曙光镇’三十年到五十年的平稳发展时间。这段时间,理论上足够他们寻找御寒能源、研发新的能抵御极端环境的防护技术,或者筹备实施大规模的整体迁居计划。”
她看向水影,眼神笃定:“这是我能做出的、在理性框架内的最大让步。无限的牺牲不符合生存逻辑,那只会让我彻底沦为一个工具。而工具的结局,不是被榨干价值就是被抛弃。”
“所以,你的牺牲是有条件的、有限度的。”水影总结道,它的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是。”
柳潇坦然承认,“理性的、有价值的牺牲,其目的应是换取更高的群体生存概率或未来发展的可能,而不是自我毁灭式的无尽奉献。自我感动似的奉献牺牲,除了能满足某些脱离实际的道德幻想外,解决不了任何现实困境。”
水影紧接着抛出一条更加犀利的问题:“那么,你是否考虑过,他们自始至终都对你的付出一无所知。在你争取到的安全时间里,他们或许根本不会做出任何积极的改变,只会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天赐’的安宁?”
它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略微压低,带着一种揭示残酷真相的意味:“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会安于现状,技术进步陷入停滞,社会结构因缺乏外部压力而变得僵化,甚至因为长期的和平假象而变得更加脆弱、失去危机应对能力。
而你的牺牲,最终可能只是延缓了灾难的降临。甚至,因为你提供了这段缓冲时间,还可能导致他们在最终面对无可避免的灾难时,死得更加痛苦、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