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真的能做烟灰缸?”青丘月强行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回那个被削去一角的黑色方块上。
“能。”老人点了点头,手中的刻刀并未停下,“就是费劲点。”
“它的结构太紧密了,光线照进去都出不来。”
“所以它看起来是黑的。”
“我要做的,就是把它的表面结构打散。”
“让它变得……粗糙一点。”
“这样,就不反光了。”
“而且。”老人停下手中的刀,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方块冰冷光滑的表面,眼神似乎能穿透这致密无比的合金,“这里面,还有点残留的东西。”
“那艘船的‘灵’。”
“它在哭。”
“说它不想变成烟灰缸。”
青丘月愣了一下,灵魂深处的锁让她隐约感知到方块内部确实存在一种微弱而绝望的波动。“那您……”
“我正在劝它。”老人打断了她,手中的刻刀突然加快了速度。
嗤嗤嗤嗤——!
一连串密集而富有韵律的切削声响起,不再是之前试探性的轻响,而是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无数细小的、卷曲的金属碎屑像黑色的雪花般迸溅开来,每一片都蕴含着足以切开星辰的锋锐。
伴随着每一刀落下,方块内部那微弱的哀鸣似乎变得更加清晰,那不是声音,而是某种法则、某种骄傲被强行剥离、切断时发出的灵魂颤音。
老人的眼神变得无比凌厉,与他平日温和慈祥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对着方块低喝,仿佛在训诫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不做烟灰缸,难道想做垃圾?”
“不想死,就给我老实点!”
“把你的棱角,把你的傲气,都给我收起来!”
“变成一个合格的、实用的、不反光的……”
“器皿!”
轰!
随着最后一记重刀落下,带着一种“定鼎”般的决然,那个黑色的方块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彻底崩断、臣服。
然后,所有的颤动戛然而止,彻底安静了。
它表面那吞噬一切光线的诡异光泽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深沉内敛、朴实无华的哑光灰黑色。
那股仿佛能压塌灵魂、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顺的、厚重的、属于“物件”的质感。
它认命了。
它彻底接受了自己作为“烟灰缸”的新命运。
老人长长舒了口气,收起刻刀。他仔细看了看早已卷刃、崩口、几乎变成锯条的刀口,心疼地撇了撇嘴。
“这活儿,真废刀。”
“回头得找股东先生报销。”
他伸出手,轻松地抱起了那个已经变成规整圆形、中间略有凹陷的灰黑色“烟灰缸”,仿佛它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走吧。”
“回屋。”
“还得给它抛个光。”
青丘月默默跟在老人身后,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曾经是帝国终极兵器、如今却温顺无比的器皿。
酒馆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将广场上那群正在无声无息、拼命清理废墟的暴徒们隔绝在外。
……
与此同时。
距离千星之城数亿光年之外。
一片充斥着混乱引力流和破碎星云的荒芜星域。
这里是“饕餮”拾荒者组织的一个隐秘据点。
一座完全由各种奇形怪状飞船残骸粗暴拼接而成的巨大空间站,像一颗畸形的宇宙肿瘤。
吸附在一颗早已死去、只剩暗淡内核的恒星上。
空间站最深处,核心情报室。
几个穿着统一灰色长袍、气息阴冷的身影,正沉默地围在一个巨大的、不断流淌着绿色数据流的透明屏幕前。
屏幕上,一行刺眼的红色警告信息凝固不动:
【警告。】
【编号734号收藏家,生命信号消失。】
【灵魂回响:无。】
【最后坐标:神座星系边缘,千星之城。】
【数据同步:失败。】
死一般的寂静在室内弥漫,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死了?”良久,一个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连灵魂回响都没有残留?”
“734虽然是个沉迷收藏的废物,但他手里有那柄‘湮灭长杖’,保命和逃跑的本事是一流的。”
“谁能让他连一丝求救信号、甚至一点灵魂碎片都传不出来,就彻底消失?”
另一个身影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覆盖着一个结构复杂的暗银色机械面具,只有一只不断闪烁猩红光芒的电子眼暴露在外,冰冷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千星之城……”电子眼合成的嗓音低沉而缓慢,“那个地方,最近很不平静。”
“先是整个神座星系莫名失联,信号全无。然后是凯尔将军的那支帝国巡弋舰队在那附近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连我们‘饕餮’的资深收藏家也折在了那里。”
“那里,有个‘黑洞’。”他加重了语气,“一个能吞噬一切信息、连光都无法逃逸的黑洞。”
“要派‘清道夫’去吗?”旁边有人低声提议,声音里带着一丝跃跃欲试,又隐含恐惧。
戴面具的首领沉默了片刻,红色的电子眼急速闪烁了几下,似乎在处理海量的数据和风险评估。
“不。”他最终否决,声音斩钉截铁。
“734最后传回来的、极度模糊且残缺的波段里,只解析出了两个字。”
“什么字?”众人追问。
“……垃圾。”
“垃圾?”众人都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垃圾。”首领重复道,电子眼的光芒变得锐利,“能把一个资深收藏家、连同他持有的法则武器,像处理垃圾一样轻易抹除的存在……”
“不是我们‘饕餮’能惹得起的。”
“立刻执行:封锁所有关于734号及其最后任务的信息。
将千星之城及其周边星域,正式列为最高‘S级禁区’。”
“通知所有在附近星域活动的拾荒者小队和外围成员。”
“绕道。”
“哪怕多绕行一万光年,浪费再多资源和时间,也绝对不允许靠近那个星域半步。”
“除非……”他顿了顿,电子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矛盾的光芒,混合着对未知的贪婪与深切的恐惧,“除非。
有人能出得起买下我们整个‘饕餮’组织的价钱,或许……才可以考虑用整个组织的命运去赌一把。”
……
酒馆里。
顾凡醒了。
这一觉睡得很舒服。
没有噪音,没有震动,连窗外那种讨厌的、来自某个金属块的刺眼反光也消失了。
他穿着舒适的睡衣,踩着拖鞋,慢悠悠地走下楼。
一楼大厅安静祥和。新修好的吧台在柔和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吧台正中央,摆着一个灰黑色的、圆形的物件。
它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笨拙和丑陋,表面带着细微的、未经精细打磨的粗糙质感,像是一块从河边捡来的、未经雕琢的鹅卵石。
但顾凡只看了一眼,就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反光。
很稳。
而且,看着顺眼,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踏实感。
他走过去,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
习惯性地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感受着尼古丁带来的舒缓。
然后,他随意地、自然地将烟灰轻轻弹进了那个灰黑色的、朴实无华的器皿里。
嗡。
在烟灰落下的瞬间,那个器皿似乎极其微不可察地震动了一下。
那不是物理上的震动,更像是一种灵魂层面的、谦卑的共鸣。
仿佛在迎接某种至高无上的洗礼,为自己的“有用”而感到一丝……荣幸?
顾凡挑了挑眉,似乎察觉到了这丝微妙的波动,但并未在意,只是随口赞了一句:
“手艺不错。”
他说。
正在吧台后面,用心擦拭着一个玻璃杯的老人,闻言脸上立刻笑开了一脸深刻的褶子,如同秋日绽放的菊花。
“您喜欢就好。”
“对了,这刀……”老人顺势将那把已经彻底报废、卷刃崩口得像破锯条似的旧刻刀,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吧台上,推向顾凡,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可怜与期盼。
顾凡瞥了一眼那堆废铁,又抬眼看了看老人那副表情。
他没说话。只是随意地伸出手,在身前的虚空中轻轻一抓。
仿佛抓住了一缕无形无质的风。
然后,他五指微拢,像是捏泥人般随意揉捏了几下。
一道透明的、流动着微光的、完全由某种法则和能量实质化凝结而成的“风刀”,便出现在他手中。
它看似无形,却蕴含着极致的锋锐与灵动,仿佛不存在,又仿佛能切开世间一切束缚。
他把这把独一无二的“风刀”,随手放在了老人面前。
“拿去。”
老人的眼睛瞬间亮了,亮得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无比虔诚地捧起那把无形的刀,那姿态,就像捧着整个宇宙的重量。
“谢股东先生赏!”
“这活儿……”老人将风刀小心翼翼收入怀中,笑得见牙不见眼,“接得值。”
青丘月站在角落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由帝国终极战舰、中子星材料制成的、价值无可估量的……烟灰缸。
看着那把由法则之风实质化凝结而成的、堪称宇宙至宝的……刻刀。
又看着那个穿着睡衣、一脸慵懒、仿佛刚睡醒的男人。
她突然觉得。
哪怕灵魂被锁链缠绕,哪怕失去了所谓的自由和力量。
能在这个看似普通、实则深不可测的小酒馆里,当一个端茶送水的服务员。
好像……
也是一种,难以想象的、足以让外界无数神明与恶魔都为之疯狂的……
惊天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