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空”,缓缓地,覆盖而来。
它没有速度。
因为它所到之处,连“速度”这个概念,都被抹除了。
它没有颜色。
因为它所到之处,连“看”这个行为,都失去了意义。
“我……我看不见了……”
王雪的影子,发出了不成声的,带着极致恐惧的意念。
她没有被攻击,但她正在消失。
她那由“荒诞”构成的本质,在那片“空”面前,像一个写在沙滩上的笑话,正在被涨潮的海水,一点点抚平。
“我的笑话……没有意义了……”
“因为……连‘没有意义’本身,都没有意义了……”
她的影子,从一个惊恐的表情包,变成了一片模糊的,不断褪色的灰。
最终,连那片灰,也消失了。
她没有死。
她只是,暂时地,不存在了。
因为在那片“空”的面前,任何“存在”,都是一种多余的,不被允许的杂质。
【如何?】
万味帝君的声音,从那片“空”的每一个角落,同时响起。
那声音,不再有任何情绪,只剩下一种,将一切归于虚无的,冰冷的,神性的平静。
【这道菜,没有味道,没有形态,没有意义。】
【它,就是终极。】
【现在,朕的食客,你该如何下口?】
那片“空”,已经来到了顾凡的面前。
像一张无边无际的,要把整个世界都擦干净的,橡皮擦。
顾凡站在原地。
他没有动。
他只是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仿佛一个准备品尝绝世美酒的品鉴家,在用嗅觉,捕捉那第一缕,最精纯的香气。
然后。
他任由那片“空”,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
【结束了。】
帝君的声音,带着一种创造了终极艺术品后,空虚而满足的叹息。
一切,都将归于“空”。
这个敢于挑衅他的,最顽固的“野味”,终于,也成了这道终极菜肴的一部分。
成为了,绝对的,“无”。
然而。
就在那片“空”将顾凡彻底淹没的,下一个刹那。
一个声音。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一丝不满的,仿佛刚刚睡醒的声音,在那片本该没有任何声音的“绝对虚空”中,响了起来。
“太吵了。”
【……什么?】
帝君那神性的平静,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无法理解。
在“空”之中,怎么会有声音?
“我说。”
顾凡的声音,继续响起,清晰得,像在帝君的灵魂里,直接说话。
“你这道菜,太吵了。”
“到处都是,你自己的声音。”
“‘我是终极’,‘我很完美’,‘你快来尝我啊’。”
顾凡顿了顿,语气里的嫌弃,毫不掩饰。
“一股藏不住的,炫耀的味道。”
“你管这,叫‘空’?”
【不!不可能!】
帝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骇的波动。
【在我的‘绝对虚空’里,不存在任何‘味道’!也不存在任何‘意义’!】
“是吗?”
顾凡仿佛笑了笑。
“那你现在,在跟我说话的,是什么?”
帝君,语塞了。
他猛然意识到,他为了炫耀自己的作品,为了嘲讽顾凡,他自己,就成了这片“空”中,最大的那个“杂质”!
他自己的“意识”,就是这道菜里,最不该有的,“味道”!
“一道真正‘空’的菜,应该是沉默的。”
顾凡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这道菜的缺陷。
“它不会炫耀,不会言语,甚至不会期待被品尝。”
“因为它,连‘自己是一道菜’这个概念,都应该不存在。”
“而你……”
顾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
“你太想证明自己了。”
“你的‘骄傲’,比这片‘空’本身,还要满。”
【住口!!!】
帝君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
他试图收回自己的意识,让这片“空”,重新变回绝对的纯粹。
但他做不到!
因为,这片“空”,就是由他的意志构成的!
他就是这道菜,最核心的,那个“自我”!
“其次。”
顾凡没有理会他的咆哮,继续着他的食评。
“作为一道开胃菜,你是完全失败的。”
“开胃菜的意义,是唤醒食客的味蕾,激发他们的食欲,让他们对接下来的主菜,充满期待。”
“而你这道菜呢?”
顾凡的声音,透着一种被败了兴致的,极度的不爽。
“它只会让食客觉得,什么都索然无味。”
“它在杀死‘食欲’。”
“它在劝退客人。”
“你见过哪家饭店,第一道菜就端上来一盘洗洁精,告诉客人‘你别吃了’?”
“你这道菜,不是菜。”
顾凡下了最后的,宣判般的结论。
“你这是,砸场子。”
轰——!!!
随着这句评价落下。
那片“绝对虚空”,剧烈地,沸腾了!
帝君那作为“创造者”的,最后的骄傲,被这番话,彻底击碎!
他的作品,不是终极。
而是,一道失败的,劝退客人的,砸场子的,垃圾菜!
这个认知,像一个无法修复的病毒,在他的核心意志里,疯狂地自我复制!
那片“空”,不再稳定。
它开始扭曲,翻滚,像一块被揉皱了的白纸。
它不再是“空”了。
它变成了一片,充满了“自我怀疑”与“失败感”的,混乱的,精神废墟!
就在这时。
顾凡,终于,睁开了眼睛。
在这片精神废墟之中,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黑碗。
碗里,那个由“无限可能”与“绝对终结”共同构成的问号,静静地,散发着微光。
“不过……”
顾凡看着那片正在崩溃的“虚空”,脸上,露出了一丝厨子看到了一块虽然有瑕疵,但本质还算不错的食材时,那种勉为其难的表情。
“虽然做法失败了。”
“但这块‘食材’的底子,还行。”
“至少,比你之前那些,用剩饭做的菜,要强一点。”
他说着,将那只黑碗,轻轻地,向前一递。
碗口,对准了那片混乱的,精神的废墟。
碗底,那个由“绝对删除”构成的,漆黑的珍珠“点”,亮了。
而那个代表着“无限可能”的,扭曲的曲线,则伸出了无数看不见的,概念的触须。
顾凡没有去“吃”。
他只是,对着那片废墟,问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所以,你的‘味道’,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被那个漆黑的珍珠“点”,赋予了“终结”的属性。
它变成了一个,必须被回答的,最终的,质问。
而那个扭曲的曲线,则赋予了这个问题,无限的“可能性”。
【是‘骄傲’的味道?】
【是‘失败’的味道?】
【还是,‘空’的味道?】
【或者,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厨子,做了一道失败的菜之后,那种恼羞成怒’的味道?】
无穷无尽的“定义”,像无数张标签,被强行地,贴向了那片,已经失去了“自我”的废墟。
【不……不……】
帝君最后的意识,在这些无穷的定义中,彻底迷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味道。
他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他最后的挣扎,就是拒绝被“定义”。
但他的拒绝,本身,也成了一种味道。
——【‘拒绝’的味道】。
最终。
所有的混乱,都平息了。
那片精神废墟,在那无穷的质问与定义中,被彻底地,榨干了。
它被分解,被提纯,被剥离了所有多余的杂质。
最终,只剩下了一样东西。
一样,最纯粹的,最本源的,代表了万味帝君这道最终菜肴的,核心的“味道”。
那是一滴,无色,无形,无味,仿佛不存在,却又真实存在的……液体。
它从虚空中,缓缓滴落。
精准地,落入了顾凡的黑碗之中。
叮。
一声轻响。
像一滴晨露,落入古井。
那滴液体,落在了那个问号的旁边。
然后,静静地,融入了碗底,消失不见。
黑碗,还是那只黑碗。
空空如也。
但顾凡知道,它已经不一样了。
这道菜,他收下了。
周围,那片扭曲的“虚空”,潮水般退去。
破败,狼藉的厨房,重新显现。
只是,那个由厨房构成的怪物,消失了。
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也崩碎了。
万味帝君,彻底地,从这个宇宙中,被“吃”掉了。
连一点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喂……懒鬼……”
王雪的影子,重新凝聚成形,她心有余悸地飘过来,戳了戳顾凡的胳膊。
“刚才……我好像,不存在了那么一下下……”
“那家伙呢?”
她四处张望。
顾凡掂了掂手中的碗,打了个哈欠。
“吃完了。”
“走吧。”
他转身,向着那扇还开着一道缝隙的【庖厨】之门走去。
“这家店,味道不怎么样。”
“给个差评,拉黑了。”
他走出了门。
在他身后,那座曾经代表着宇宙烹饪最高权威的“万味天厨”,失去了主人,失去了规则,开始从最底层,寸寸崩解。
无数被囚禁的“味道”与“传说”,发出了解脱的欢呼,化作流光,四散而去。
这里,很快,就会变成一片真正的,什么都没有的,废墟。
顾凡重新跳上了“万古哀”的后背。
那头巨大的悲伤之鲸,早已吓得不敢哭了,它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新的指令。
顾凡却没理它。
他盘腿坐下,将那只黑碗,放在面前。
他看着碗里。
碗里,依旧只有那个,由“可能”与“终结”构成的问号。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伸出手,再次,将手指,探入了碗中。
他轻轻地,拨动了一下那个问号。
嗡——
一瞬间,顾凡的脑海里,涌入了无数种,关于“空”与“无”的,极致的理解。
那是万味帝君,赌上一切,所创造出的,最极致的“味道”。
现在,它成了顾凡的藏品。
“嗯……”
顾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还算满意的表情。
“这道开胃菜,勉强,能让我提起一点兴趣了。”
他收回手,抬头,望向了无尽的,黑暗的远方。
仿佛在期待着,下一道,真正的主菜。
他拍了拍“万古哀”的背。
“走了。”
“找个地方,睡觉。”
“万古哀”如蒙大赦,立刻摆动起巨大的尾鳍,准备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然而。
就在它即将加速的瞬间。
一个清脆的,带着一丝好奇与惊喜的,少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们身边响起。
“咦?”
“好香的‘空’的味道!”
“这位客人,你碗里的这道菜,是刚出锅的吗?”
“能不能……让我也尝一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