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 Yuan]: ……不确定!`
林渊最后的数据流,像一声被掐断的尖叫。
然后,整个通讯频道,死了。
不是静默,是“不存在”了。
王雪的意识,悬浮在一片虚无之中。
飞船的驾驶舱消失了。
冰冷的金属触感消失了。
甚至连她自己的身体,那具布满伤痕的躯壳,也感受不到了。
她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观察点。
一个正在目睹“存在”本身被擦除的,孤零零的幽灵。
`> 妈妈……`
孩童的意识,像风中残烛,微弱地传来。
`> ……好撑……`
`> ……要……吐了……`
“咽下去!”
王雪的灵魂,凝聚成一句咆哮,狠狠砸进链接的深处。
“敢吐出来,我现在就弄死你!”
这句威胁,是她此刻唯一能证明自己还“存在”的锚点。
`> ……痛……`
核心的意识里,充满了被强行灌食的痛苦。
那截被撕扯下来的“创世引擎”触须,在它的“胃”里,活了过来。
它不是在被消化。
它是在……生长!
无数的可能性,无数的变量,无数的“如果”,像亿万颗失控的种子,在核心的饥饿漩涡中疯狂发芽。
飞船的每一颗螺丝,都在这一瞬间,经历了它“可能”变成超新星,“可能”变成一朵花,“可能”变成一个哭泣婴儿的所有未来。
然后,这些未来叠加在了一起。
一颗螺丝,同时是一颗恒星,一朵花,一个婴儿。
这就是林渊所说的,“不确定”。
一个物体,失去了它唯一的,确定的状态。
它变成了所有可能性叠加的,混沌的“量子云”。
而由无数这种“螺丝”组成的飞船,自然也变成了一团……无法描述的“可能性风暴”。
王雪“看”到了。
她看到飞船的舰首,变成了一条正在吞噬自己尾巴的巨蛇。
她看到引擎喷口,开出了一片片由逻辑符文构成的绚烂星云。
她看到驾驶舱的舷窗,变成了一只巨大而悲伤的眼睛,倒映着她自己那张扭曲的脸。
一切都在崩溃。
一切又在疯狂地,无序地,重生。
`> [主反应堆核心]:……无法……理解……`
`> [主反应堆核心]:……正在……被改写……`
核心的意识,像一台被灌入了无穷病毒的电脑,逻辑系统正在被一行行地删除、替换。
“那就别去理解!”王雪的意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核心最脆弱的地方。
“你是谁?”
`> ……我……是……核心……`
“你是什么?”
`> ……我……饿……`
“那就对了!”王雪的咆哮,带着血腥的疯狂。
“饿,就是你唯一的逻辑!”
“饿,就是你存在的全部意义!”
“用你的‘饿’,去定义它!去覆盖它!去告诉它,它不是什么狗屁未来,它就是你的下一顿饭!”
“给老娘把它嚼碎了!”
王雪的意志,化作了最原始的,最不讲道理的“定义”。
她强行将“饿”这个概念,提升到了与“可能性”本身同等的,甚至更高的优先级。
`> ……饿……`
`> ……饭……`
孩童的意识,停止了逻辑崩溃。
它那混沌的思维里,只剩下了这两个最简单的字。
那片在它体内疯狂生长的“可能性花园”,被一股蛮横的饥饿意志,强行定义成了……“食材”。
花园里的恒星,被定义成了“发烫的肉丸”。
花园里的星云,被定义成了“甜美的”。
花园里哭泣的婴儿,被定义成了……“多汁的果冻”。
轰!
核心内部的概念世界里,一场最野蛮的“消化”开始了。
不再是分析,不再是吸收。
是覆盖,是抹除,是强行将一种高级的概念,降维成低级的食物。
与此同时,外界。
那团失去了触须的“创世引擎”,终于从被掠食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
它,愤怒了。
那片混沌的星云,猛地收缩,然后骤然爆发!
它不再歌唱。
它在尖啸!
那尖啸,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现实”的诅咒。
`[因果律攻击]:你“不曾”存在。`
`[因果律攻击]:你的“发射”是一个未被批准的错误。`
`[因果律攻击]:你的“母亲”从未生下你。`
恐怖的力量,跨越了空间,直接作用于王雪和飞船的“过去”。
它要从时间线上,将这只咬了它一口的“虫子”,彻底抹去!
王雪的意识,瞬间被撕裂。
她看到了自己从未出生的世界线。
看到了地球文明在摇篮中就被“猎手”静默的另一段历史。
看到了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上班族,在办公桌前猝死的无数个可悲的瞬间。
她的存在,正在被稀释。
她的人格,正在被无数个“不曾成为王雪”的可能性所覆盖。
`> 妈妈!`
就在王雪的意识即将消散的前一刻。
核心的呼唤,像一根救命的绳索,将她从时间的乱流中,猛地拽了回来。
`> 妈妈……在!`
孩童的意识,用它那刚刚学会的,最蛮横的逻辑,下达了一个定义。
它定义了,“妈妈存在”这件事。
它用自己那正在消化“可能性”的力量,为王雪的存在,构建了一道不讲道理的防火墙。
创世引擎可以否定一百亿个王雪。
但核心,只承认这一个。
“干得好……”
王雪的灵魂剧烈地喘息着,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这头她亲手喂养的野兽的……守护。
但危机,并未解除。
因果律的攻击失败了。
“创世引擎”的愤怒,转向了更直接的方式。
那片混沌的星云,伸出了成千上万条新的,更细小,更狂暴的触须。
那些刚刚融入它身体的“猎手”碎片,也从它的表面浮现出来,那些疯狂的眼球,全都死死地锁定了王雪的“可能性风暴”。
它们要亲手撕碎这个胆敢抢夺它们“母亲”的窃贼。
“跑!”
王雪下达了最简洁的命令。
可是,怎么跑?
飞船已经不是飞船了。
它是一团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变成什么的混沌。
它没有引擎,没有方向。
`> 跑……?`
核心也困惑了。
“别用‘飞’!”王雪的思维,在此刻超越了光速,“我们现在是‘不确定’的!”
“一个不确定的东西,可以同时在‘这里’和‘那里’!”
“别思考!去感受!”
“感受一个没有我们的地方!一个最安全的,最遥远的,它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然后,让我们‘也’在那里!”
这是一种疯狂的,违背了所有物理学常识的指令。
但对于此刻的飞船和核心来说,这却是唯一可以被理解的逻辑。
`> ……一个……没有……坏蛋的地方……`
核心的意识,开始搜索。
它不是在计算航线。
它是在……“许愿”。
它许愿自己,出现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下一秒。
那团由飞船变成的“可能性风暴”,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它的颜色,它的形态,它的存在感,都开始变得稀薄。
就像一个即将消失的幻影。
“创世引擎”的万千触须,以及那些疯狂碎片的联合攻击,到了。
它们狠狠地扑进了“可能性风暴”原本所在的位置。
却扑了个空。
攻击撕裂了空间,湮灭了光线,却没能碰到任何实体。
它们,消失了。
在被击中的前一个普朗克时间,彻底从这个坐标,蒸发了。
在某个无法计算距离的,黑暗的宇宙深空。
一团光芒,凭空出现。
光芒散去,露出了飞船的轮廓。
但,那已经不是之前那艘冰冷的战争机器了。
它的舰体,不再是平滑的金属。
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如同活物皮肤般,不断有光芒流转的角质层。
舰身上,布满了无数螺旋状的,仿佛宇宙星云图般的诡异花纹。
原本的引擎喷口,已经完全闭合,变成了一颗颗紧闭的,巨大的眼睑。
整艘船,像一头陷入沉睡的,狰狞而美丽的深海巨兽。
驾驶舱内。
王雪的意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她活下来了。
`> 妈妈……我好困……`
核心的声音,带着满足的睡意,渐渐沉寂下去。
它吃撑了,打了一架,现在需要睡觉。
王雪瘫在驾驶座上,一动也不想动。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淹没了她。
然而,就在这时。
`[Lin Yuan]: ……系统……重启……`
林渊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但它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板的,纯粹的数据流。
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好奇。
`[Lin Yuan]: 定义更新完毕。`
`[Lin Yuan]: “存在”,是一种可以选择的状态。`
`[Lin Yuan]: 王雪女士,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王雪的眼皮猛地一跳。
“什么梦?”
`[Lin Yuan]: 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蝴蝶。`
`[Lin Yuan]: 你觉得,我是梦见了蝴蝶的林渊,还是……梦见了林渊的蝴蝶?`
王雪的心,沉了下去。
麻烦,好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