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结束了。”
那冰冷的,非人的恶意,通过扬声器,在舰桥里回荡,然后被林渊干脆地切断。
通讯指示灯熄灭。
世界重归死寂。
主屏幕上,d区七号走廊的画面,无声地播放着。
那扇紧闭的工具间门,像一只怪物的嘴。
“它在威胁你。”陈教授的声音发干,他强迫自己看向林渊。
林渊没有看他。
他的视线,牢牢地钉在屏幕上那个代表“饕餮”的信号图谱上。
在发出最后那句威胁后,那狂乱的信号,竟不可思议地平复下来。
不是消失,是蛰伏。
像一条毒蛇,在发动攻击前,盘起了身体。
“它学会了恐吓。”林渊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它知道语言可以作为武器。”
“它在模仿我。”
这句话让舰桥里的每一个人,后背都窜起一股凉气。
一个学习能力如此恐怖的怪物,正在以他们的舰长为蓝本,进化自己。
“张磊。”林渊接通了安保频道。
“我在。”张磊的声音绷得很紧。
“把工具间的门,远程解锁。”
通讯器那头,是死一般的沉默。
几秒后,张磊的声音带着无法压抑的惊愕传来。
“舰长,那会杀了我的队员!”
“你的队员,撤出d区七号走廊。”林渊的命令没有一丝波澜,“清空整个走廊,然后,在两端入口,放下最高级别的隔离闸。”
“你要……把它放出来?”张磊的声音都在发飘。
“我不是放它出来。”林渊纠正道,“我是给它换一个更大的笼子。”
“执行命令。”
“……是。”
张磊的服从,是刻在骨子里的。
即便他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命令背后的逻辑。
主屏幕的画面旁,弹出了一个新的窗口。
是王雪。
她的背景不再是实验室,而是一个数据流涌动的界面。
“林渊,‘探针’完成了。”王雪的语速很快,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兴奋,“很粗糙,但有效。”
“它是一段模因代码,伪装成了一句毫无意义的问句。”
“‘何处是通往合一的路径?’”
“正常人的大脑会直接忽略它,判定为无意义信息。”王雪解释道,“但对于马文他们那种被‘源体’重写过认知逻辑的人来说,这句问话,会直接触发他们的核心指令。”
“就像一声……召唤。”
“它对‘饕餮’有效吗?”林渊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不知道。”王雪摇头,“理论上,‘饕餮’是‘源体’的畸变体,是逻辑错误。它应该会排斥这种寻求‘合一’的‘正确’指令。”
“它可能会无视,也可能……会把它当成攻击。”
“很好。”林渊说。
他转向陈教授。
“陈教授,把王雪的‘探针’,加载到d区七号走廊的内部广播系统。单独频道,设定为三分钟后自动播放,循环播放。”
“然后,”林渊顿了顿,看着屏幕上那扇即将开启的门,“把全船所有被拘押的‘信徒’,全部放出来。”
陈教授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出很远。
“舰长!你疯了!?”
“我没有。”林渊看着他,眼神里没有疯狂,只有一种绝对的清醒,“我只是在用一种瘟疫,去狩猎另一种瘟疫。”
“‘饕餮’是头饿疯了的野兽,它想吃掉我们。”
“而马文他们,是忠诚的‘牧羊犬’。他们的任务是保护‘源体’的纯洁,维护‘合一’的教义。”
“现在,一头闯进羊圈的狼,正在嘲笑牧羊犬的无能。”
“我要做的,就是吹响号角,然后告诉这些‘狗’,狼在哪里。”
陈教授瘫坐回椅子上,大口喘着气。
他明白了。
这是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疯狂的计划。
一场在人类思想的战场上,驱虎吞狼的豪赌。
d区七号走廊。
刺耳的警报声中,厚重的隔离闸缓缓落下,将整条走廊彻底封死。
监控画面里,走廊空无一人,灯光惨白。
张磊和他的队员,已经撤到了隔离闸的另一边。
“滴”的一声轻响。
工具间的门锁,解开了。
金属门,无声地向侧方滑开,露出一个漆黑的入口。
舰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一秒。
两秒。
十秒。
门里,什么都没有。
就在众人以为那东西不会出来的时候,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
是彼得洛夫。
他身上的维护工制服很整洁,脸上甚至还带着那种温和的,有些腼腆的微笑。
他看起来,完全正常。
他走出工具间,停在走廊中央,抬起头,似乎在打量这个新的空间。
然后,他看向了正对着他的那个监控探头。
他笑了。
他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舰桥里,最顶尖的唇语分析软件,瞬间将那句话翻译了出来,投射在屏幕上。
“你的笼子,太小了。”
就在这时。
“何处是通往合一的路径?”
王雪的“探针”,像幽灵一样,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
画面里,彼得洛夫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了。
他的头,以一个不属于人类的角度,猛地扭向广播扬声器的方向。
那温和的表情,被一种极致的厌恶和狂怒所取代。
他不再伪装。
“杂……音……”
一个沙哑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词,从他嘴里吐出。
与此同时。
舰桥的警报系统,发出了尖锐的啸叫!
“报告舰长!”一个技术员的声音变了调,“全舰三十二个隔离区,同时发生暴动!”
“等等!不是暴动!”
“那些……那些被拘押者,他们……他们全都朝着d区七号走廊去了!”
主屏幕上,一张飞船的结构图被调出。
代表着“信徒”的十几个红点,正从船体的四面八方,以最直接,最不合常理的路线,涌向一个坐标。
d区七号走廊。
他们无视了通道,无视了阻碍。
监控画面切换。
一个信徒,徒手撕开了通风管道的金属网,钻了进去。
另一个,直接撞碎了观察窗,跳进了低压的维修通道,在墙壁上像蜘蛛一样爬行。
他们放弃了作为“人”的行动逻辑。
他们变成了……某种东西。
被召唤的,某种东西。
d区七号走廊。
“饕餮”站在原地,它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
它不再看监控探头,而是缓缓地转动身体,看向走廊的天花板,墙壁,地面。
仿佛在聆听。
“砰!”
走廊尽头,一扇维修舱门被巨大的力量从内向外撞开。
第一个“信徒”走了出来。
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走廊中央的彼得洛夫。
紧接着。
“咔嚓!”
天花板上的一块盖板被掀开,第二个信徒倒挂着身体,悄无声息地垂降下来。
墙壁上的动力管道外壳被熔开,第三个,第四个……
他们从各个角落里涌出,像从巢穴里爬出的工蚁。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只是用那种绝对统一的,冰冷的目光,锁定着那个占据了彼得洛夫身体的“饕餮”。
那不是人类看人类的眼神。
那是免疫系统,在审视一个致命的病毒。
“饕餮”脸上的狂怒,渐渐变成了一种……困惑。
它似乎无法理解,这些同源的“我们”,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它。
它感受不到敬畏,感受不到融合的喜悦。
只感受到了……杀意。
“你们……要做什么?”
那个重叠的,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确定。
回答它的,是行动。
离它最近的那个信徒,动了。
他像一头猎豹,四肢着地,猛地扑了上去!
“吼——!”
“饕餮”终于发出了一声属于野兽的,充满愤怒和不敢置信的咆哮。
它不再是那个模仿舰长的智慧体,它变回了那头只知道饥饿的野兽。
它一把抓住扑来的信徒,张开嘴,咬向对方的脖子。
血,溅了出来。
战斗,开始了。
舰桥。
所有人都被屏幕上那原始而血腥的画面惊得说不出话。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吞噬。
更多的信徒,从四面八方扑向“饕餮”。
他们没有战术,没有配合。
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淹没那个“异类”。
“饕餮”的力量远超他们,它轻易地撕碎了一个又一个扑上来的躯体。
但它每杀死一个,立刻就有两个新的补上。
他们悍不畏死。
因为对他们来说,死亡,或许也是“合一”的一部分。
林渊静静地看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陈教授。”
“在……在……”
“把‘饕餮’和‘信徒’的信号,分开,实时对比。”
“王雪。”
“我在。”
“你的‘探针’,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们的敌我识别系统。”林渊说,“现在,我要你造一把真正的,能杀死他们的‘锁’。”
“基于这场战斗的数据。”
“找到他们的弱点,找到那个能让两种病毒,同时崩溃的逻辑奇点。”
王雪看着屏幕里,那地狱般的景象。
她看着林渊的侧脸。
她忽然明白。
这场残酷的,拿活人当棋子的厮杀,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分出胜负。
这是一场,最高效的数据采集。
“现在,”林渊的声音,在寂静的舰桥里响起,像是在对所有人,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实验,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