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开始。”
“不要相信你的脑子。”
林渊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像一根冰冷的探针,刺入“方舟号”内五千个独立的意识。
没有解释。
没有安抚。
只有一句纯粹的,剥离了所有情感的指令。
b区工程部,一名刚刚结束轮班的工程师,正准备去喝杯咖啡。
他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上的扬声器。
“他妈的,这是什么新笑话?”旁边的人嘟囔了一句。
工程师没有笑。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只手,刚刚还在熟练地操作着能量分流器。
他为什么会觉得,这只手有点陌生?
c区医疗站,隔离病房外。
一个护士手里的记录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看着紧闭的,属于莉莉的病房门,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
不要相信脑子。
那她脑子里关于莉莉的记忆,是真的吗?
那个小女孩的尖叫,是真的吗?
遍布全舰的通讯频道,在短暂的死寂后,瞬间被雪花般的问询淹没。
“舰桥!请重复命令!”
“这是什么意思?舰长被控制了吗?”
“一级战备状态下的心理测试?”
舰桥。
林渊无视了涌入的通讯请求。
他示意技术员,切断所有对外的公共频道。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主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模因污染的信号,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在数据流的缝隙里,不懈地蠕动。
“它在学习。”陈教授的声音干涩,他指着屏幕,“你看,它不再尝试正面突破防火墙,它在模拟正常的系统数据包,把自己伪装成……背景噪音。”
“一个有智力的病毒。”林渊评价。
“它没有智力。”陈教授摇头,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兴奋,“它只有本能。传播的本能。像所有病毒一样。”
“张磊。”林渊转向他。
“在。”张磊的回答,像一颗出膛的子弹。
“你的队员,什么反应?”
“困惑。”张磊回答,“但他们会执行命令。”
“很好。”林渊说,“告诉他们,从现在起,他们的命令只有一条。”
“绝对服从我的直接指令,忽略任何来自他人的,或者来自他们自己脑子里的‘建议’。”
“是。”张磊没有丝毫犹豫。
这是盲从。
但在思想可以被污染的战场上,盲从,是唯一的盾牌。
“王雪。”林渊接通了实验室的内部通讯。
“我听着。”王雪的声音传来,背景里是仪器的低鸣。
“销毁样本的建议,我驳回。”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
“林渊,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王雪的声音很沉,“主控电脑的建议是基于最高安全协议。这个‘模因复合体’的结构在量子层面极不稳定。它像一个信息黑洞,我们每一次扫描,都在‘喂养’它。”
“它在通过我们的观察,变得更复杂。”
“那就停止观察。”林渊说。
“什么?”
“把它放进最深的铅盒,切断所有能源,不要扫描,不要分析。就让它待在那。”林渊的命令不容置喙,“我需要你做另一件事。”
“我需要一个‘过滤器’。”
“过滤器?”
“是的。”林渊看着屏幕上那个蠕动的信号,“既然它通过信息传播,那我们就在信息抵达大脑之前,把它过滤掉。”
“我需要一个算法,能识别出这种‘背景噪音’,然后把它从我们所有的通讯、文本和图像里,剥离出去。”
“这不可能!”王雪立刻反驳,“我们甚至不理解它的作用原理!这就像让你在不认识字的情况下,从一本书里找出所有错别字!”
“那就去理解。”林渊的声音冷硬如铁,“从那个小女孩开始。从那三十二个‘被撑开的脸’开始。从马文的嘴里开始。”
“找到它的规律,找到它的‘语法’。”
“然后,给我造出它的‘杀毒软件’。”
通讯挂断了。
王雪站在四级生物实验室里,看着那个被机械臂重新封存的铅盒。
她第一次感觉到了科学的无力。
对手,不是物质。
是逻辑本身。
舰桥的红色警报灯,突然无声地闪烁起来。
“报告舰长!”一名技术员猛地站起来,“d区七号走廊,发生紧急事件!”
屏幕切换。
画面来自一个维修通道的监控探头。
一个穿着维护工制服的男人,把自己反锁在工具间里。
他叫彼得洛夫,一个在船上工作了十年的老员工。
此刻,他正蜷缩在角落,对着一面光滑的金属柜门,喃喃自语。
“把音频接过来。”林渊下令,“通过陈教授的初步算法过滤。”
刺啦的杂音后,一个颤抖的,带着哭腔的男声响起。
“……别过来……求你……”
“我认识你,你是彼得洛夫……你不是我……”
“你的脸……为什么是我的脸……”
他似乎在和自己的倒影说话。
舰桥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个看不见的“声音”,找到了第一个宿主。
“张磊。”林渊开口。
“在。”
“派一个行动队过去,在走廊外待命。”
“要破门吗?”
“不。”林渊的目光,锁定在屏幕上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设置隔离带,封锁整个区域。然后,把摄像头对准他。”
“我们看戏。”
这话让周围的人,感到一阵寒意。
彼得洛夫的自语,还在继续。
他开始用头撞击金属柜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滚出去!从我脑子里滚出去!”
他痛苦地嘶吼。
然后,他的动作停了。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倒影。
他的脸上,不再有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的微笑。
他对着倒影,或者说,对着监控探头,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平滑而温和的语调说。
“为什么要拒绝呢?”
“我们,终于不再孤独了。”
陈教授猛地摘下耳机,脸色惨白。
“不行!舰长!它的污染性太强了!我的算法在崩溃!”
“它在通过我的过滤程序,反向解析我们的防御逻辑!”
“切断音频。”林渊下令。
画面里,那个叫彼得洛夫的男人,或者说,占据了他身体的“东西”,只是静静地微笑着。
它知道,他们在看。
沉默,比任何声音都更具威胁。
“它在示威。”林渊轻声说。
它在告诉林渊,你的笼子,关不住思想。
“舰长……”张磊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迟疑,“我们该怎么处理他?”
怎么处理?
杀死他?他犯了什么罪?
隔离他?要隔离多久?直到他饿死?
林渊沉默地看着屏幕。
他想起了马文。
想起了马文脸上那种狂热的,朝圣般的表情。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张磊。”
“我在。”
“把马文带过去。”
“带到哪?”
“带到那间工具间的门口。”林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让他隔着门,跟里面的‘同类’聊聊。”
张磊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这个命令,超出了一个战士的理解范畴。
这不像是处置,更像是一种……实验。
一种残酷的,拿活人当诱饵的实验。
“舰长,马文是重要审讯目标。”张磊提醒他。
“他最重要的价值,不是他的记忆。”林渊说,“而是他那颗,已经被‘重写’过的大脑。”
“他是第一个样本,现在,我们有了第二个。”
“我要看看,当两个‘我们’相遇时,会发生什么。”
“他们会彼此融合,还是……互相吞噬?”
“执行命令,张磊。”
“……是。”
一号审讯室。
马文正安静地坐着。
林渊那句“不要相信你的脑子”,对他来说,是世界上最悦耳的音乐。
那是旧世界崩塌的序曲。
门开了。
张磊带着两个队员走进来。
“马文副主管。”张磊的声音,像一块石头,“换个地方,继续你的治疗。”
马文笑了。
他站起身,顺从地让队员押着他。
他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穿过漫长而压抑的走廊。
d区七号走廊,已经被红色的激光网格彻底封锁。
空气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张磊把马文带到那扇紧闭的工具间门前。
“你要我做什么?”马文饶有兴致地问,“劝他出来?”
“舰长想让你,听听里面的声音。”张磊冷冷地说。
马文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向前一步,把耳朵,贴在了冰冷的金属门上。
他闭上眼睛,神情专注,像一个聆听神谕的信徒。
一秒。
两秒。
十秒。
马文的表情,开始变化。
那份从容和狂热,渐渐褪去。
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困惑。
然后,是惊疑。
最后,是一抹无法掩饰的……恐惧。
“不……”他猛地退后一步,像被蝎子蜇了,“不对……”
“这不是‘我们’的声音……”
他惊恐地看着那扇门,仿佛里面关着的不是一个被感染的同类,而是一个来自更深地狱的,连他都无法理解的怪物。
“它在说什么?”张磊立刻追问。
马文没有回答。
他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指着那扇门。
“它在……它在笑……”
“它在笑我们……太慢了……”
舰桥。
林渊看着监控画面里,马文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他缓缓开口,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在对那个看不见的敌人说。
“现在,游戏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