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玉这一夜睡得意外地沉,直到窗外透进朦胧雪光才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想起昨晚裴琰立在风雪中那句清晰的我……明白了立刻跳入脑海。
【完了!今天还要挤同一辆马车!这得多尴尬啊!】
沈宁玉烦躁地在被窝里蹬了蹬腿,一个念头猛地清晰起来。
【换车!我去坐顾先生、三爹和哥哥们那辆车不就行了?
也没那么拘束,我去跟他们挤一挤,把顾先生换过来,让顾先生来跟裴琰他们待着!完美!】
【就这么办!顾先生看起来挺好说话,应该不会拒绝吧?三爹和哥哥们肯定也欢迎我!】
沈宁玉打定主意,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起床。
推开房门,寒气扑面而来。
沈宁玉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不远处交代事务的裴琰。
四目相对。
沈宁玉心里一紧,赶紧扯出一个下属对上官的、带着恰到好处疏离的笑容:
裴大人,早。
裴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急于撇清的疏离,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他一下。
【她果然在躲我。昨夜之言,于她而言,只是困扰么?
这般疏离的姿态……是不愿再与我有公务之外的牵扯。】
裴琰心底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涩与了然,但强大的自制力让他将所有情绪压回眼底,面上不动声色,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
沈博士早。
语气平淡,公事公办。
【维持现状,护她周全,直至京城。这便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也是该做的。】
用完谢君衍准备的早饭后,车队准备出发。
面对那辆依旧被改造得舒适无比的马车,沈宁玉深吸一口气,决定执行计划。
沈宁玉几步走到正在看雪的顾知舟面前,脸上堆起笑容:
顾先生!
顾知舟挑眉看她,摇着扇子,笑得像只老狐狸:
沈博士,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沈宁玉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充分自然,
我看这一路行程漫长,我想着,您肯定更擅长与裴大人探讨经世之学。不如……我们换一下马车?
您来这辆车与裴大人说话,我去您那辆车,正好向我三爹请教些学问,也能和哥哥们说说话,省得打扰您和裴大人商议正事?
沈宁玉自觉理由充分——既捧了顾知舟,又给了自己逃离尴尬的完美借口。
顾知舟眼中精光一闪,还没来得及开口,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不可。
不妥。
前者来自不知何时走过来的裴琰,语气清冷,带着不容置疑。
后者来自她身边的谢君衍,声音温和,却同样坚定。
裴琰的目光落在沈宁玉身上,带着一种看穿她小心思的锐利。
【换去与林举人他们同乘?她为了避开我,宁可与父兄挤在一处……真是……难为她了。】
裴琰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涩意,沉声开口,理由冠冕堂皇:
沈博士身份特殊,与本官同车,若有紧急公务可及时商议。且此车防御更佳,安全为重,人员不宜随意变动。
他刻意忽略了心中那丝不愿她远离视线的私心。
谢君衍则伸手轻轻揽住沈宁玉的肩,对顾知舟歉然一笑,目光却意有所指:
顾先生见谅,宁玉昨日受惊,需人近身照顾,实在不便让她去挤其他马车。
何况,一些她惯用的随身物品都在这辆车上,取用方便。
谢君衍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姿态,直接将沈宁玉的退路堵死。
顾知舟看着眼前这阵仗,扇子摇得更欢了,哈哈一笑,彻底绝了沈宁玉的念头:
哎呀呀,裴大人和谢公子考虑得真是周全!安全第一,学问探讨嘛,日后有的是机会!
沈博士还是安心与二位同车,顾某可不敢耽误了正事!
沈宁玉: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连拒绝的理由都一唱一和!
我的换车大计啊!就想跟三爹哥哥们待一会儿都不行吗?!】
沈宁玉的小算盘彻底落空,只能认命地被谢君衍半扶半请地送上了那辆让她如坐针毡的马车。
车厢内,依旧是熟悉的配置。
裴琰率先在主位坐下,闭目养神,气息冷峻,仿佛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那微蹙的眉心,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她竟如此不愿与我同处?甚至不惜去找父兄……也罢,既已如此,维持上下之礼,护她周全抵达京城便是。其他的……不必再想。】
谢君衍则细心地将沈宁玉安置在软榻上,垫好靠枕,盖好绒毯,动作流畅自然。
马车缓缓启动。
沈宁玉缩在软榻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疯狂吐槽:
【尴尬!太尴尬了!这气氛能冻死人!裴琰肯定是看穿我想溜了!
谢君衍这家伙,心里肯定在得意!我的换车计划居然败得这么彻底!好想和三爹他们在一起啊,至少不用这么绷着!】
沈宁玉偷偷瞄了一眼裴琰,见他依旧眼帘低垂,薄唇紧抿。
又偷偷瞥了一眼谢君衍,他正拿着一卷书,但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怎么看怎么觉得欠揍。
【不行,得找点事做,不然我要被这低气压憋死了!】
沈宁玉猛地坐直身体,从随身小包裹里摸出一张折叠的厚纸——
这是她出发前特意准备的,上面是她根据市面上流传的简易舆图,结合自己打听来的信息,亲手绘制的从青川到京城的路线图。
舆图画得颇为粗糙,用的是普通的宣纸,墨迹也是深浅不一,显然是在不同时间陆续添补的。
但上面标注的内容却异常详细,不仅标出了官道、驿站、主要城镇,还用小字注明了预计里程、所需时日,甚至一些适合歇脚补给的村落。
更引人注目的是,沈宁玉在里程数字旁,用的不是常见的汉字计数,而是一些奇怪的符号。
沈宁玉将舆图在膝上摊开,取出自制炭笔,一边对照窗外的景物,一边在图上添添改改,神情专注。
沈宁玉这突兀的举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裴琰掀开眼帘,目光落在她膝头那张与众不同的舆图上。
当他的视线扫过那些奇怪的符号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这些标记……闻所未闻。看似随意,却又隐隐透着某种规律。这沈宁玉,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本事?】
谢君衍放下书卷,凑过来,语气带着纵容,但目光在掠过那些特殊符号时,也闪过一丝深思:
玉儿这是在完善舆图?
沈宁玉头也不抬,炭笔在纸上轻轻划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把这一路的见闻都记下来,以后说不定能用得上。
沈宁玉说着,在一个驿站旁标注了清水补给,柴火充足的字样,又在另一处险要地形旁画了个三角形符号,旁边写着易塌方,需谨慎。
谢君衍的指尖轻轻点在她刚画的那个三角形符号上:这个标记,倒是别致。
沈宁玉笔尖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习惯性地用了现代符号!他们该不会起疑吧?】
沈宁玉强作镇定,含糊道:随手画的,觉得这样比较醒目。
说着,她赶紧用衣袖遮住了旁边那些阿拉伯数字的里程标记。
裴琰的目光在她遮掩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到她微微泛红的耳根上,眸色更深。
【她在掩饰。这些奇怪的符号,绝非随手所画。这般精密的记录方式,倒像是……专门受过某种训练。】
谢君衍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却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玉儿考虑得真是周到。这份舆图若真能完善,日后往来青川与京城,倒是方便许多。
谢君衍的语气依旧温柔,但看向沈宁玉的目光中,探究之意又深了几分。
沈宁玉含糊地应了一声,赶紧将舆图折起,塞回包裹里。
【差点露馅!以后可得小心点,这些现代人的习惯真要命!】
沈宁玉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裴琰。
只见裴琰不知何时已重新闭上了眼睛,但搭在膝上的手,指节分明地蜷握着,手背上青筋微显。
【他肯定也注意到了……这下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