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梧桐里小院,沈宁玉刻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大部分时间投入到书稿的誊抄中,偶尔与谢君衍一同去书肆,行为举止并无异常。
谢君衍似乎也安分下来,多数时候待在东厢翻阅医书,或是出门访友,沈宁玉猜测可能与圣医谷有关,并未时刻黏着她。
这给了沈宁玉一丝喘息之机,也让她那个隐秘的计划再次蠢蠢欲动。
她必须去看看。
并非立刻就要买人,而是去了解这个时代的“人口市场”究竟如何运作,价格几何,有哪些门道。
知己知彼,才能在未来做决策时不至于被动。这事关她长远的“安稳”计划。
这日,她借口去衙署交整理好的农事记录,出了门。
确认谢君衍今日似乎有约未归,她立刻拐向了与县衙相反的方向——城南那片鱼龙混杂的区域,那里聚集着多家牙行,包括一些不那么正规的、私下进行人口交易的场所。
越是靠近,空气似乎都变得浑浊起来。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隐约的啜泣声混杂在一起。
路边偶尔能看到被草绳拴着、插着草标的人,多是面黄肌瘦的男子或男孩,眼神麻木。
也有少数衣衫褴褛的女子,往往被围得水泄不通,价格显然高出数倍。
沈宁玉压下心中的不适,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好奇路过的小书生,目光快速扫过各家牙行的门面。
她需要找一家看起来信息量较大、但又不会太过惹眼的。
最终,她选择了一家门面不大不小、客人不算最多但也络绎不绝的“张氏牙行”走了进去。
牙行内光线昏暗,气味难闻。
一个眼尖的牙婆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
“这位……小公子?”
牙婆打量了一下沈宁玉雌雄莫辨的脸和略显单薄的身材,语气有些不确定,
“您是想要雇短工,还是……看看别的?”她的眼神带着试探。
沈宁玉压低声线,模仿少年变声期的沙哑:
“随便看看。家里……可能需要添些做粗活的人手。”她刻意含糊其辞。
牙婆了然一笑,热情地引着她往里面走:
“明白,明白!小公子这边请,我们这儿的货色最是齐全,保证有您满意的!”
所谓“里面”,是一个更大的院子,用简陋的木栅栏隔开几个区域。
里面或站或坐或蹲着不少人,大多低着头。牙婆如同展示货物般指点着:
“小公子您看,这边是刚收来的流民,身子骨还行,价格便宜,签个活契死契都成,就是得费些粮食养养膘。”
“那边几个是家里犯了事被官卖的,规矩懂些,但也可能有些麻烦亲戚。”
“哟,您运气好!今天刚来个不错的,”
牙婆压低声音,指着角落里一个虽然衣衫破旧但面容清秀、眼神怯生生的少年,
“原是镇上读书人家的孩子,家里遭了灾,自愿卖身葬父,识文断字!
就是年纪小了点,干不了重活,但做个书童什么的顶好了!就是这价钱嘛……”
沈宁玉顺着她的手指看去,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感受到目光,身体微微发抖,将头埋得更低。
她心里一阵堵得慌,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语气平淡地问:
“若是要那种……年纪稍长,力气大,会伺弄田地,老实本分,最好拖家带口方便拿捏的,什么价钱?”
牙婆眼睛一亮,觉得这单生意有戏,连忙道:
“这样的啊!有有有!一般都是拖家带口一起卖的,便宜!
壮年男丁,手脚齐全的,死契大概十五到二十两银子一个!要是带个能干活的女人或者半大孩子,还能再便宜点!
要是签活契,那就按年算,一年二三两银子工钱,但我们牙行得抽成……”
沈宁玉默默记下价格,心中暗惊。
这价格,几乎是一个普通农家好几年的收入。
她写话本虽然收入可观,但若要买个得力可靠的人,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更何况,这还只是最底层劳力的价格。
她正暗自盘算,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院子最角落一个单独隔开的小棚。
里面似乎只关了一个人,身形异常高大魁梧,隔着栅栏都能感受到一股迫人的气势。
那人低着头,乱发遮面,手脚都带着沉重的铁链,周围的其他“货物”都下意识地离那个棚子远远的。
牙婆注意到她的目光,脸色微变,连忙拉着她走开些:
“哎哟,小公子,那个可不能看!那是个煞神!北边战场上退下来的逃兵,还是……还是‘罪奴’之后,身上背着人命呢!
凶得很!砸伤了好几个想买他的人了!主家吩咐了,不单卖,要买就得连他那份‘罪籍’一起担着,麻烦大了!谁沾谁倒霉!”
罪奴?逃兵?沈宁玉心头一跳。
这类人往往意味着极大的麻烦和风险,但也可能……有非凡的武力值。
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那人似乎有所察觉,猛地抬起头!
乱发间,一双如同困兽般锐利、带着血丝和浓重戾气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沈宁玉!
那眼神充满了野性和不屈,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
沈宁玉心头一凛,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这种人,绝不是她能招惹的。
就在她准备找个借口离开这是非之地时,牙行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熟悉无比、带着慵懒笑意的声音清晰传来:
“哟,这地方倒是热闹。玉儿,你逛个书肆,怎么逛到这人市来了?莫不是走错了路?”
沈宁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僵硬地转过身,只见谢君衍不知何时已站在牙行门口,一身月白长衫与这污浊环境格格不入。
他嘴角噙着那抹让她头皮发麻的笑意,银发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阿令如同影子般跟在他身后。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沈宁玉的心脏狂跳起来。
牙婆见到谢君衍的气度,立刻撇下沈宁玉,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这位公子爷!您需要点什么?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谢君衍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沈宁玉身上,缓步走近,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一丝危险:
“怎么,我家玉儿这是……嫌我一个不够,想来此地,亲自挑选第二位、第三位‘老实本分’的夫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