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缝隙透进来的光,映着沈宁玉骤然失色的脸。
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是他!真的是他!那个坐轮椅的白发少年!谢君衍!
当时知道他名字还是去他家帮做饭的大叔说的!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精准地找到了大青村沈家?!】
云州驿站的惊鸿一瞥,那冰冷的杀气和轮椅的轮廓瞬间清晰无比地撞进脑海。
不是错觉!他果然跟来了!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她家!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死死盯着窗外。
【难道他发现了?肯定是那碗粥!】
院墙外的喧哗声浪越来越高,夹杂着孩童的惊呼和妇人的窃窃私语。
显然,谢君衍主仆的到来,在这个平静的小村庄掀起了不亚于秀才报喜的轩然大波。
“玉姐儿?外面吵吵啥呢?”
二爹孙河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带着疑惑。
沈宁玉猛地放下窗纸,迅速转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还算镇定的表情,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二爹,没事,好像是……村口来了辆挺稀罕的马车,乡亲们看热闹呢。”
她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到书桌旁,看似随手,实则迅速地将桌上摊开的、画着些“奇怪符号”,其实是现代化学式笔记的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袖袋深处。
又飞快地将那本摊开的小说合上,压在时文集下面。
【绝不能留下任何可疑的东西!】
轮椅停在沈家院门外。那玄衣护卫阿令如同一尊冰冷的门神,抬手叩响了门环。
“叩、叩、叩。”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沈宁玉心上。
“谁呀?”二爹孙河疑惑的声音响起,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孙河看到门外的景象,明显吓了一跳:“这……这位小公子?您找谁?”
轮椅上的谢君衍,微微抬手示意阿令退后半步。
他修长却略显单薄苍白的手指轻轻撩起帷帽的一角。
露出的,是一张极其精致的少年面庞,约莫十六七岁年纪。
银发如雪,衬得肤色愈发冷白,带着久病的脆弱感。
然而,那双纯黑如墨玉的眼眸,却清澈异常,此刻正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少年人特有的、略显腼腆的恳切。
“叨扰大叔了。”
他的声音清朗中带着一丝气力不济的沙哑,是少年变声期尾声的感觉,
“在下谢君衍,与家人走散,身有旧疾,听闻大青山深处或有良药,特来寻访。
途经贵村,人困马乏,不知可否……讨碗水喝?” 姿态放得很低,语气真诚。
孙河一看对方年纪不大,又病恹恹的,还是个半大孩子模样,同情心立刻泛滥:
“哎呀,快请进快请进!瞧这脸色白的,快进来歇歇脚!玉姐儿他娘!有客人!”
沈宁玉在窗后看得眼皮直跳:
【好家伙!看着是挺嫩的!看着十六岁左右吧?但这演技还是影帝级的!‘与家人走散’?骗鬼呢!】
她心里依旧警惕,但对方少年人的好看的外表确实削弱了一些威胁感。
沈秀和赵大川也出来了。
看到轮椅上的白发少年,也是一惊,连忙招呼人进屋。
阿令沉默而高效地将轮椅推过门槛,安置在堂屋通风处。
谢君衍微微欠身致谢,动作间带着良好教养的清贵,但并不显得傲慢,反而有种少年人刻意学大人礼节的认真感。
沈秀倒了碗温水递过去。
谢君衍接过,指尖不经意触碰到粗陶碗的边缘。
他小口啫着水,姿态斯文,喝完后还轻轻舒了口气,对着沈秀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带着感激的微笑:
“谢谢大娘,舒服多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沈家干净朴素的堂屋,最后落在墙角竹筐里几个水灵灵的翠绿黄瓜上,清澈的黑眸里流露出纯粹的、少年人看到新鲜事物的好奇和喜爱:
“好新鲜的瓜菜。贵府的蔬果……似乎格外水灵?
在下缠绵病榻已久,胃口极差,许久未曾见过如此……令人有食欲之物了。”
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坦诚,仿佛在陈述一个让他自己也有些困扰的事实。
孙河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哎呀,小公子好眼力!这是我家玉姐儿……呃,就是我家小女儿,在屋后捣鼓种的,用了心思呢!水灵吧?
自家吃不完,小公子若是不嫌弃,拿些尝尝?” 说着就要去拿。
沈宁玉在窗后,听到这里暗想:
【重点来了!食材!他果然冲着这个来的!不过……这少年模样,说话倒是看着挺真诚?】
谢君衍唇角弯起一个更明显的、带着点少年羞赧的笑意:
“如此……便多谢大叔了。实不相瞒,看到这些鲜翠之物,腹中竟觉有些饿了,真是……许久未有之感了。”
他摸了摸肚子,动作自然,带着点少年人的坦率。
【呵!许久未有?灵泉水浇灌、灵泉滋养的鸡下的蛋喂大的菜,能不好吗?】
沈宁玉心里吐槽,
【古人真厉害,这精准点菜外加卖惨装嫩的手段!我这家人们哪顶得住啊!】
果然,母亲沈秀和二爹孙河一听他“许久未有饥饿感”,再看那张苍白稚嫩的脸,同情心更是泛滥成灾。
“小公子快别这么说!身子要紧!玉姐儿她娘,快,去灶房看看,早上炖的鸡汤还有没有?给小公子热热!”
赵大川也发话了,他虽觉得这对主仆有点古怪,但对方年纪小又病弱,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很快,一碗热腾腾的鸡汤被端了上来。
清澈的汤底飘着点点油花,几块鸡肉,还有几根沈家自种的、碧绿的小白菜心。
谢君衍在沈家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拿起汤匙,舀了一小勺,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
当他咽下那口汤时,清澈的黑眸瞬间亮了一下!不是刻意做作,而是食物带来的纯粹愉悦感自然流露。
他立刻又舀了一勺,这次动作快了些,带着少年人吃到美食的急切。
一碗汤很快见了底。他放下碗,苍白的脸颊似乎都因为暖意和满足感而染上了一丝极淡的红晕。
“好汤……”
他由衷地赞叹,声音带着点满足后的轻快,
“鲜香甘醇,沁人心脾。大叔大娘,不瞒您们说,这是我……生病以来,吃过最舒服的一顿饭了。”
“若每日能有这样的汤喝,我的病或许能好得更快。”谢君衍说着,目光真诚地看向沈家众人。
他看向沈秀和孙河的眼神充满了真挚的感激,没有半分虚假。
他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带着恳求:
“大叔大娘,不知这鸡……可是贵府自养?
还有这菜蔬……能否……再卖些给在下?在下这身子,难得有想吃的东西,贵府的东西……似乎特别合胃口。”
语气坦率,带着点不好意思。
“卖什么卖!”
二爹孙河立刻摆手,“小公子喜欢,尽管拿去!自家养的鸡,种的菜,不值钱!能合你胃口就好!”
他觉得这少年太可怜又太懂事了。
谢君衍却微微摇头,从袖中取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雪花银,轻轻放在桌上,认真地说:
“大叔大娘,不可。在下岂能白拿?这银子请务必收下。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屋后的大青山,清澈的眼眸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未知的些许不安和恳求:
“在下此来,是为寻几味罕见的草药,需深入大青山数日。
无奈这身子骨……实在经不起露宿风餐。不知……贵府可否行个方便,容在下主仆二人,在此借住几日?
只求一隅避风遮雨之地,饭食……就按市价结算。叨扰之处,定当厚报。”
他说的很诚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怕被拒绝的忐忑。
【住下来?!】
沈宁玉头皮瞬间炸了!
【他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近距离观察?还是想长期‘蹭饭’找出秘密?】
她紧张地看着家人的反应。
母亲沈秀和大爹赵大川、二爹孙河交换了一下眼神。
对方年纪小,态度诚恳,出手大方,五两银子买点菜鸡简直是天价,又是病人,要借住也是为了采药治病……
最重要的是,这少年眼神干净,说话真诚,不像坏人。
老实巴交的农家人,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尤其对方还是个半大孩子。
“这……”
沈秀看着少年苍白却带着期盼的脸,心软了,“家里条件简陋,怕是委屈了小公子。”
“不委屈!”
谢君衍立刻接口,声音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急切,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放缓了,
“能得一瓦遮头,胜过露宿荒野百倍。在下感激不尽。”
他微微低下头,银发垂落,更显脆弱。
“那……好吧。”
沈秀终究是点了头,又看向赵大川和孙河,见他们也没反对,便道,
“西边还有一间空着的厢房,是给老大预备的,他平日多在盘炕那边住,收拾一下就能住人。就是简陋了些。”
“多谢大娘!多谢大叔!”
谢君衍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少年人阳光气息的真挚笑容,仿佛卸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阿令立刻躬身:“谢过主家。属下这就去收拾。”
他动作麻利地推着轮椅,在孙河的指引下,走向西厢房。
沈宁玉看着堂屋里父母二爹还在唏嘘这位“可怜又懂事”的谢小公子,特别是他刚才喝汤时那满足又真诚的样子,心里真的只想吐槽。
【可怜?可怜个鬼!虽然我承认他生病确实可怜,家里住了个定时炸!我的秘密可是很多的!】沈宁玉心里的小人儿在咆哮。
【不过……现在他的角度,对方好像真的只是个想治病的病弱少年?灵泉水似乎真能缓解他的症状?】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家都同意了,我反对也没用。他住就住吧,反正我秀才功名到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只要他不来烦我,我就当看不见!正好……观察观察这灵泉水对古人疑难杂症到底有多大效果。】
沈宁玉心里转了个念头,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警惕和烦躁。
她好不容易考完秀才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事?
【古人真厉害,为了口吃的,追几百里地,还卖惨住进别人家……这毅力,佩服!】
她无奈地撇撇嘴,决定眼不见心不烦,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笔,对着那本小说,开始“认真”抄录——
实际脑子里已经在琢磨晚上要不要偷偷进空间吃顿好的压压惊。
西厢房内。
阿令动作迅捷无声地将房间收拾得整洁异常。他铺好自带的雪白狐裘软垫,将谢君衍小心地安置好。
“主子,住下了。”阿令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谢君衍靠坐在软垫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
他似乎在回味方才那碗鸡汤带来的奇异暖流,苍白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真实的弧度。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和少年人计划得逞的狡黠。
“阿令,”
他睁开眼,那双清澈的黑眸此刻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探究,
“留意沈家……尤其是那个女孩。”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留意她自己是否懂些药理。”
阿令抱拳领命,“是,主子。不过,明日进山寻药之事……”
谢君衍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你明日进山,就按计划以寻药为由。若有机会,看看山中是否有类似沈家菜蔬功效的药材。”
阿令点头,“明白。那主子您在此处……”
“我自会留意沈家众人的举动,还有那沈宁玉。”
谢君衍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她藏得很深,可那碗粥和这些菜蔬,定有蹊跷。”
阿令担忧道:“主子,您一人在此,若有闪失……”
谢君衍摆了摆手,“无妨,这大青村也平静,藏龙卧虎的可能性不大。你只管放心进山,有情况速来报我。”
阿令不再多言,退至一旁静静守护。
谢君衍靠在椅背上,脑海中浮现出沈宁玉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倒要看看,这个小丫头有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