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另一边,腾腾镇外几十里的荒山野岭,连声狼嚎都没有,只有风刮过枯草,发出鬼哭似的呜咽。
一个人影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着。
破破烂烂的灰色军装糊满了泥和黑褐色的血痂,肩膀的位置,衣服被撕开个大口子,露出的皮肉不是鲜红,而是泛着死气的青黑,边缘溃烂,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
正是从张大帅府那场僵尸灾祸里捡了条命,却被抓伤的逃兵。
他背上歪歪斜斜地挂着三支长枪,枪管拖在地上,发出刮擦石头的刺耳噪音。
歪掉的军帽下,一张脸蜡黄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乌紫,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拉风箱一样,透着股死气。
他全靠一口气撑着,脑子里浑浑噩噩,被地上的石头一绊,重心不稳直接就摔了下去。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眼皮子直打架的时候——
“站住!哪来的野狗?”
“嗬!还是个当兵的?”
“瞅瞅这熊样!当逃兵了吧?”
一阵粗野的哄笑和呵斥声在宁静地黑夜中响起。
十几条黑影呼啦一下从路两旁的乱石堆、枯草丛里蹿了出来,手里拎着明晃晃的大刀片子、梭镖、木棒,瞬间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个一脸横肉瞎了只眼的独眼龙,他敞着怀,露出巴掌宽的护心毛,腰间别着两把驳壳枪。
他斜叼着旱烟,眯着那只独眼,上下打量着这个摇摇欲坠的伤兵,嘴角咧开一个满是嘲弄的弧度。
“哟嗬,兵老爷,不在前头吃枪子儿,跑俺们这穷山沟当起耗子来了?
咋的,腿肚子转筋,尿裤子了?”
伤兵浑浊的眼珠吃力地转动了一下,看向独眼龙。
他没力气说话,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破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野兽般的凶狠。
这眼神激怒了独眼龙。
他猛地啐掉烟屁股,火星子在黑暗里一闪。
“妈的!给脸不要脸!还敢瞪老子?”
他一步上前,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就扇了过去。
啪!
伤兵被抽得一个趔趄,本就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栽倒在地,背上沉重的长枪砸得尘土飞扬。
他蜷缩在地上,像只濒死的虾米,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却连痛哼都发不出完整的。
“呸!废物!”
独眼龙嫌恶地踢了他一脚,对旁边的小喽啰一挥手。
“把家伙给老子卸了,捆上,带回去!正好缺个砍柴的苦力!”
几个喽啰嘻嘻哈哈地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扯下伤兵背上的长枪,又粗暴地在他身上摸索,把他兜里几块沾血的铜板、半块硬邦邦的干粮搜刮得一干二净。
有人还不解气,抡起粗糙的皮鞭狠狠抽在他背上、腿上。
本就破旧的军装瞬间被抽裂,皮开肉绽,新伤叠着旧伤,血肉模糊。
伤兵的身体在鞭子下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嗬嗬”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挥舞鞭子的土匪,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怒火在他死寂的心底疯狂燃烧,可残破的身体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行了,别抽死了,留口气干活。”
独眼龙不耐烦地挥挥手。
喽啰们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犹如死狗一样,拽着伤兵的胳膊,在一片“打了胜仗”般的哄笑声和污言秽语中,把他拖进了黑黢黢的山寨深处。
山寨依着陡峭的山壁而建,几座歪歪扭扭的木屋围着一片空地。
伤兵被粗暴地扔进了一间散发着霉味和尿臊气的土牢房。
牢房角落的破草堆上,还蜷着个衣衫褴褛像是附近被抓来的镇民,听到动静只是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又来个倒霉蛋”,便又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咣当!
沉重的木栅门被锁死。
脚步声远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伤兵像一摊烂泥瘫在冰冷潮湿的地上。
鞭伤火辣辣地疼,后背的抓伤更是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髓,又冷又痒,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抱着自己,牙齿咯咯打颤,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破风箱,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意识像沉入冰冷粘稠的泥沼,一点点往下坠。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顶上那个巴掌大的通风口,位置悄悄移动的月光,终于像一束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投射在了他蜷缩的身体上。
嗤……
月光笼罩的瞬间,他后背那道青黑色的伤口,竟如同干涸的土地遇到甘霖,诡异地蠕动了一下。
一丝丝肉眼难辨带着死寂寒意的银辉,如同活物般,被伤口贪婪地吸吮进去。
随着月华涌入,伤口周围的皮肤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青黑僵硬,一股令人作呕的淡淡腐臭味混合着冰冷的尸气,在狭小的牢房里弥漫开来。
他身体的颤抖奇迹般地停止了。
呼吸,彻底没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
通风口射下的月光光柱,如同实质的银色水银,源源不断地灌注进他僵硬的躯壳。
尸气越来越浓,皮肤彻底失去了活人的色泽,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铁青,指甲盖下透出诡异的乌黑。
当那束月光移动到他脸上,最浓最亮的一刻——
“呃……”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野兽一般的喉音响起。
草堆上熟睡的镇民猛地被这声音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吵啥……”
话没说完,后半截直接卡在了嗓子眼里,变成了倒吸冷气的嘶声。
只见那个一直蜷在地上的“死尸”,竟违反常理像根被无形绳索拉起的木头桩子,硬生生从地上“立”了起来。
动作僵硬,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
他缓缓转过头,面向惊醒的农民。
月光恰好映亮了他那张脸——青面獠牙。
原本深陷的眼窝里,只剩下两点幽幽毫无生气的惨绿光芒。
嘴角咧开,露出两颗森白尖锐还在不断生长的獠牙。
“鬼……鬼啊!!!”
农民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手脚并用地想往角落里缩。
可惜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