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缘书店二楼的沙龙区,比平日多了几分书卷气的热闹。十几把藤椅和沙发零散摆放,围成一个松散的圈,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和旧纸张特有的味道。胡璃和乔雀坐在靠窗的角落,窗外是老街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影。
文学院的老教授声音不高,却极富感染力,将《诗经》中那些古老的草木名称与背后的情感、意象娓娓道来。“‘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这水边常见的荇菜,其漂浮不定之态,恰似求而不得的寤寐思服……”
胡璃听得入神,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划着,仿佛在模拟那些水流与荇菜的姿态。她偶尔侧过头,想和乔雀交换一个眼神,却发现乔雀虽然也专注地看着教授,但目光似乎有些游离,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胡璃送的那张书签的边缘。
当教授讲到“采采卷耳,不盈顷筐”时,提及卷耳(苍耳)的易得与难以采满筐篮,隐喻着怀人时的怅惘与徒劳。乔雀忽然极轻地低语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像修复古籍时,总想复原最初的模样,却总有些磨损,是无论如何也填补不回的遗憾。”
这话语并非对讲座内容的评论,更像是一句触景生情的内心独白。胡璃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向乔雀那边挪动了一寸,小拇指的指尖,若有若无地碰触到了乔雀放在身侧的手背。
只是一个瞬间的、微凉的触碰。
乔雀捻动书签的动作蓦地停住。她没有转头,也没有移开手,只是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泛红。讲座的声音、咖啡的香气、窗外的树影,似乎在那一刻都远去了,只剩下手背上那一点清晰的、带着胡璃体温的触感。
胡璃的心跳也有些快,她强迫自己将目光转回教授身上,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学问的共鸣依旧在,但此刻,这点滴的、超越学问的亲密接触,让“知音”二字,有了更温暖踏实的落点。
夕阳西沉,将雕塑工坊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秦飒完成了今天预定进度的最后一部分,放下工具,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和手腕。黏土塑像在余晖中投下长长的影子,细节处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
石研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收拾器材离开。她站在工坊中央,相机挂在胸前,目光却落在秦飒身上,看着她舒展身体时,工作服下勾勒出的流畅肌肉线条,以及额角未干的汗珠。
秦飒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身,逆着光,看向石研。“怎么?今天的‘转译’对象是我这副狼狈样子?”她的语气带着点戏谑,但眼神里没有丝毫不悦。
石研摇了摇头,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离秦飒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工坊里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隐约校园广播声。
“不是转译,”石研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坊里显得格外清晰,“是记录。”
她举起相机,却没有看取景器,镜头依旧对着秦飒。“记录今天工坊的余晖,记录你完成一个阶段后的状态。”她的目光透过镜头,坦诚而直接地落在秦飒脸上,“记录……我们在这里度过的,又一个黄昏。”
秦飒看着她,看着那双在镜头后总是格外专注的眼睛,此刻正毫不避讳地凝视着自己。夕阳的金光为石研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她站在那里的姿态,坚定又沉静。
秦飒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拍。一种不同于晨间协作激情的、更加绵长而深沉的东西,在工坊温暖的余晖里静静流淌。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记录与被记录,更像是在共同用泥土、光影和时间,构建着某种只属于彼此的、真实的存在。
石研按下快门。
“咔嚓。”
声音很轻,却像是一个温柔的句点,落在这个充实而平凡的暮春傍晚。情感的滋长,无需喧哗,它在沙龙里一个细微的触碰中,在工坊余晖里一次安静的凝视和快门声里,悄然沉淀,生根发芽。清墨大学的故事,依旧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