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熄灯,兰蕙斋四楼的水房弥漫着温热的水汽和各种洗发水、沐浴露混杂的香气。石研正低头清洗着沾满定影液气味的双手,水流哗哗作响。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夜露微凉的气息,秦飒走了进来,手里拿着洗漱盆,额发似乎比平时更湿润些,像是刚结束晚间的剧烈活动。
水房空间不大,两人在并排的水槽前站定。石研关小水流,挤出洗手液,泡沫细腻地包裹住她的手指。秦飒则将盆放进水槽,打开热水,任由蒸汽升腾。
“刚回来?”石研看着前方瓷砖墙上模糊的倒影,开口问道。声音在水流的背景音里显得很平常。
“嗯,去体育场跑了会儿。”秦飒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松弛,她侧头看了看石研细致清洗手指的动作,“暗房忙完了?”
“刚把最后一批样片处理好。”石研冲掉手上的泡沫,甩了甩水珠,从旁边架子上取下自己的毛巾擦手。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暗房工作培养出的精准与耐心。
秦飒没再说话,也开始洗漱。水房里只剩下水流声和细微的洗漱声响。并非无话可说的尴尬,而是一种经过长时间协作后形成的、可以共享沉默而不觉别扭的舒适感。石研擦干手,没有立刻离开,她靠在旁边的墙上,看着秦飒用冷水扑脸,水珠顺着她清晰的下颌线滴落。
“明天晨光好的话,”石研忽然说,“我想拍一组逆光下的雕塑泥坯特写。不同湿度下的反光质感应该很有意思。”
秦飒用毛巾擦着脸,动作顿了顿,从毛巾边缘看向石研。“几点?”
“老时间。”
“行。”秦飒放下毛巾,脸上还带着水痕,眼神清亮,“工坊见。”
简单的对话,敲定了又一次晨间协作。石研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了水房。秦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继续手上的动作。水房的这次偶遇,短暂,平常,却仿佛一根无形的线,将工坊的晨光与此刻的夜晚,将创作与生活,更紧密地缝合在了一起。
410室内,只开了两盏台灯。凌鸢和沈清冰的书桌并排摆放,两台笔记本电脑都亮着屏幕,显示着那个日益复杂的“边界组织”模型。
“引入了新的边界条件后,自发连接的行为被限制在了预设的‘街心公园’区域内。”沈清冰指着屏幕上颜色明显不同的一个区块,“核心区域的负载稳定了。”
凌鸢拖动着时间轴,观察着模型的历史运行数据。“但是你看这些小型聚落内部,”她放大局部,“交互频率和信息密度,比核心区域高出三倍不止。它们在有限的范围内,演化出了更高效的协作模式。”
屏幕上,那些被约束在一定范围内的节点,如同拥有了生命般,以惊人的活力进行着连接、断开、再连接的过程,数据流明亮而迅捷。
“像不像……”凌鸢寻找着比喻,“像不像心脏的起搏细胞?虽然只占一小部分,但它们的节律,带动了整个系统的活力。”
沈清冰凝视着那片活跃的区域,眼神专注。“我们需要监测这种高频率协作的可持续性,以及它是否会对整体系统的长期稳定性产生潜在影响。”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触摸板上轻轻敲击着,那是她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凌鸢看着沈清冰专注的侧脸,台灯的光线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小片阴影。她们为了这个模型,不知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争论、碰撞、达成一致,再继续探索。专业上的深度捆绑,让她们几乎能感知到对方下一个思路的转向。
“它好像……有自己的‘心跳’了。”凌鸢轻声说,目光回到屏幕上那规律搏动着的、代表核心区域与自发区域协调状态的数据波形。
沈清冰敲击触摸板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过脸,看向凌鸢。两人的目光在台灯柔和的光晕中相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份混合着研究员般的审慎与创造者般的兴奋的复杂情绪。这个由她们共同构建的数字生命体,其每一次“呼吸”与“心跳”,都紧密地联结着她们的思维、汗水,以及无数个共同度过的日夜。
这种共同孕育着某种“生命”的亲密感,超越了普通的友谊或协作,在静谧的深夜,无声地沁入心脾,勾勒出她们之间那条独特而牢固的纽带。模型的边界在拓展,她们之间的边界,也同样在经历着微妙而深刻的重新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