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半埋在淤泥里的黄铜弹壳,在午后偏斜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刺眼的光泽,如同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刚刚劫后余生的李子豪。
所有的庆幸和后怕,在这一瞬间被冻结、击碎。
狼群的威胁刚刚退去,另一重更加冰冷、更加现实的危险,已悄然露出了狰狞的一角。
子弹壳?!
这荒僻的河套湾,除了偶尔有孩子来摸鱼,成年社员根本不会踏足,怎么会有子弹壳?看那黄铜的成色和型号,绝非老式民兵用的土铳弹壳,更像是……制式步枪的子弹!
一个可怕的联想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李子豪的脑海——追捕周雪的那些人!他们手里有枪!?
难道……他们之前已经搜索过这片区域了?这枚弹壳是他们不小心遗落的?还是……曾经在这里开过枪?!
周雪到底惹上了多大的麻烦?追捕知青,竟然需要动用到枪械?这绝不是普通的公社民兵或者大队干部能干出来的事!
强烈的危机感让李子豪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之前还以为只是帮助一个逃跑的知青躲避追查,现在看来,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危险得多!
他顾不上疲惫,几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淤泥,将那枚弹壳捡了起来。弹壳还带着一丝微弱的硝烟味,显然是新近击发不久的。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他心底发寒。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这里已经不再安全!
他将弹壳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最后看了一眼王麻子逃窜的方向和狼群消失的山林,不再有任何犹豫,抱起小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河套湾。
他没有直接回村,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更加警惕地观察四周,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悄悄潜回后山那个藏匿周雪的破窝棚。
周雪正蜷缩在角落,听到动静吓得一哆嗦,看到是李子豪才松了口气,但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凝重的表情,心又立刻提了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紧张地问道,声音发颤。
李子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谨慎地检查了一下窝棚周围,确认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才闪身进去,将窝棚的破门板掩好。
他摊开手心,将那枚冰冷的弹壳展示在周雪面前。
“这是我在河湾发现的。追你的人,有枪?”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周雪的眼睛。
周雪看到那枚弹壳,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她猛地用手捂住嘴,才没有失声尖叫出来,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他们真的……动用枪了……”周雪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想回家……我没偷任何东西……”
“他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追你?你到底知道什么?”李子豪抓住她的肩膀,语气急促而严厉。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必须知道真相,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周雪被他摇得如同风中落叶,心理防线在巨大的恐惧和这枚子弹壳的刺激下彻底崩溃。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知道他们具体是谁……但……但肯定不是公社的人……他们……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很凶,有……有个人脸上有道很长的疤……我听他们私下说……说什么‘东西’必须拿回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说什么……‘不能惊动地方’……”
不是公社的人!统一的着装!脸上有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惊动地方!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子豪的心上。这绝不是普通的知情纠纷!周雪恐怕是无意中卷入了一场她根本无法想象的阴谋之中,甚至可能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拿到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而自己,阴差阳错之下,已经一脚踏进了这个旋涡中心!
麻烦!天大的麻烦!比王麻子、比孙老大、甚至比山里的狼群还要可怕无数倍的麻烦!
李子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现在不仅是在窝藏一个逃跑知青,更可能是在与一群拥有武器、行事狠辣、背景神秘的危险分子为敌!
“你……”他看着眼前这个吓得几乎崩溃的女孩,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责备?于事无补。抛弃?他做不到。
周雪似乎看出了他眼中的挣扎和恐惧,绝望地低下头,泪水无声地滑落:“对……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你……你把我交出去吧……我不能连累你……”
她的声音微弱而绝望,带着认命般的死寂。
交出去?李子豪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立刻又被自己否决了。先不说良心能否过得去,就算交出去,对方会相信他毫不知情吗?会不会为了灭口而……那枚子弹壳就是最好的警告!
不能交!交出去,两人可能都得死!
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死死捂住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周雪的存在,然后……想办法送她走!送得越远越好!
“别傻了!”李子豪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尽管他自己心里也慌得要命,“现在把你交出去,我们都得完蛋!听着!从现在开始,你绝对绝对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能离开这个窝棚一步!吃的喝的我会想办法!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送你离开这里!”
周雪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更多的是茫然和无助:“离开?能去哪里?车站肯定都被他们守住了……”
“走山路!绕过公社和县里,去邻省!或者去找更上面的知青办!”李子豪快速说着,虽然他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可怜,但总比坐以待毙强,“这事得从长计议,必须先确保眼前的安全。”
他将弹壳紧紧攥回手心,这东西绝不能留在这里。“这个我处理掉。你安心待着,等我消息。”
说完,他不再停留,深深看了周雪一眼,转身迅速离开了窝棚。
回到自家小屋,李子豪的心依旧狂跳不止。他将那枚烫手的弹壳藏进炕洞最深处的缝隙里,和那个铁盒埋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瘫坐在炕沿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压力。各方势力的阴影如同重重黑云,压得他喘不过气。
王麻子的贪婪,孙老大的觊觎,暗处的狼影,现在又加上这伙来历不明、持有枪械的神秘追兵……而他身边,只有一个受伤的小兽和一个需要保护的女孩。
力量对比悬殊得令人绝望。
但他不能倒下。他必须冷静,必须想办法破局。
首先,王麻子经过这次惊吓,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甚至可能会因为恐惧而躲着自己。这算是一个好消息,暂时解决了内部的麻烦。
其次,孙老大那边,虽然危险,但至少目前看来还是求财,可以用“货”来周旋,甚至……或许能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些关于这伙神秘人的蛛丝马迹?毕竟他们那种人,消息往往比普通人灵通得多。
最后,也是最迫切的,就是周雪和那伙追兵。必须确保窝棚绝对安全,并尽快找到送走她的途径。
就在他凝神苦思之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一个熟悉的老者声音。
“豪子!豪子在家吗?”
是老支书!
李子豪心里猛地一咯噔!老支书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难道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是关于王麻子的事?还是……周雪的事暴露了?
他瞬间紧张起来,飞快地检查了一下屋里,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女人的痕迹,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才应了一声,快步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老支书,他眉头紧锁,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和一丝……担忧?
“支书,您怎么来了?快屋里坐。”李子豪侧身让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
老支书摆摆手,没进屋,目光如电般上下扫了李子豪一眼,重点在他包扎过的后背和手臂伤口上停留了片刻,沉声道:“坐就不用了。我刚从公社开会回来,听到点风声。”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地看着李子豪:“公社那边传来消息,说最近有一伙外面来的‘调查人员’,在附近几个公社暗中寻访什么重要人物,态度很硬,连公社领导都不太买账。还提醒各大队提高警惕,注意生面孔,尤其……尤其是注意有没有收留来历不明的人。”
李子豪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背后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仿佛又开始火辣辣地疼起来。
老支书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他,语气意味深长:“豪子,你最近……没在外面瞎捡什么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