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井斜坡上滚落的碎石尘埃尚未落定，林清羽（慕白）那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又难掩狼狈的声音，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本已凝滞的黑暗池塘。
苏韫莬半跪在地，掌心的暗金微光因他精神剧烈波动而明灭不定，愕然地看着这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弟弟。他不是被经纪人带走了吗？怎么会从通风井下来？那几声爆裂的气囊声是什么？
而更近的威胁并未解除。那扭曲的、散发着腥气的黑影仅仅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干扰了一瞬，幽绿的复眼在苏韫莬和林清羽之间快速摆动了几下，似乎判断前者（散发着诱人能量波动的源头）优先级更高，发出一声低沉的、威胁般的嘶鸣，黏腻的肢体猛地发力，再次朝苏韫莬扑来！距离已不足十米！
“哥！！”瑾棽的尖叫几乎撕裂喉咙。
顾言澈的手指依旧按在腰间的银色装置上，眼神在林清羽和扑来的变异体之间急速权衡，镜片后的瞳孔收缩——计划外的变量，而且是情感极不稳定的变量！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林清羽动了。
他没有冲向苏韫莬，也没有试图攻击那个扭曲的黑影。他甚至没有看那迫在眉睫的危险。他只是微微侧头，仿佛在聆听只有他能听到的旋律，然后——
他张开了嘴。
没有歌词，没有复杂的曲调。起初只是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般的起音，干净、空灵，如同月光穿透林间薄雾。
但这声音响起的瞬间，通道里的空气似乎都随之轻轻一震。
紧接着，音调开始拔高、盘旋、交织！不再是单纯的悦耳，而是带上了一种奇异的、直达灵魂深处的穿透力与……强制力！那声音仿佛拥有实体，如同无数根看不见的、柔韧而坚韧的丝线，瞬间弥漫了整个地下空间！
扑向苏韫莬的扭曲黑影，动作猛地一僵！它幽绿的复眼剧烈闪烁，仿佛信号受到干扰的屏幕，前进的势头硬生生顿住，肢体在空中不协调地挥舞，发出困惑而烦躁的咕噜声和摩擦声。那歌声形成的“场”，似乎对它那种非标准的、混合了生物与机械的意识产生了强烈的干扰和压制！
苏韫莬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心悸。这歌声并非物理攻击，却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让他本就混乱的脑海更加翻腾。但他敏锐地察觉到，林清羽的歌声似乎有意避开了他（或者说，以他为核心形成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区域），大部分“压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变异体身上。
“清羽……你……”苏韫莬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林清羽没有停止歌唱，他甚至向前走了几步，让自己更靠近战场中心。他脸上的玩世不恭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到近乎偏执的严肃，眼神紧紧锁定那个挣扎的扭曲黑影。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显然维持这种强度的“声波场”对他负担不小。
“别分心，哥哥。”他在歌声的间隙，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带着微喘的声音快速说道，“我只能暂时干扰它……这东西的底层指令可能和‘计划’的旧协议有关，我的‘共鸣’能扰乱它的感知和行动逻辑，但撑不了太久……”他看了一眼苏韫莬流血的手，“你手里那东西，对它吸引力太大了！”
顾言澈终于松开了按在银色装置上的手指，迅速操作起手中的微型仪器，屏幕上数据流飞快滚动。“A级精神干涉型声波，频率特殊，与‘计划’早期‘心灵安抚协议’部分频段重叠……他改造了自己的声带，还是利用了外置增幅器？”他眼中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研究狂热，但很快被更紧迫的现实拉回，“干扰有效，但目标抗性在缓慢提升！预计完全失效时间，两分十七秒后！”
两分多钟！
“瑾棽，扶我起来！去通风井那边！”苏韫莬当机立断，趁着变异体被歌声牵制，必须立刻转移！他不能浪费林清羽争取来的时间。
瑾棽立刻用力搀扶起苏韫莬。苏韫莬咬牙忍住全身的剧痛和眩晕，不再主动激发掌心的能量，甚至用左手紧紧捂住伤口，试图掩盖那暗金色的微光。
两人踉跄着朝右侧通风井的方向移动。
“顾言澈！”苏韫莬低喝一声。
顾言澈从观测数据中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苦苦支撑、脸色开始发白的林清羽，又看了一眼移动艰难的苏韫莬和瑾棽。理性计算再次高速运行：林清羽的出现和意外能力打破了死局，提供了短暂的逃生窗口。苏韫莬的状态依然糟糕，但活着且相对完整的样本价值远高于死亡或重度损伤的样本。通风井上行风险未知，但留在这里等于等死。
几乎瞬间，他做出了选择。他快步上前，没有去帮苏韫莬，而是径直走向林清羽身侧，同时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快速取出两个纽扣大小的银色贴片。
“贴在颈侧动脉，能暂时提高血氧和神经递质水平，增强你的持续输出能力，副作用是之后七十二小时咽喉会严重发炎。”顾言澈语速飞快，不容置疑地将贴片塞进林清羽手里，“不想变哑巴就别硬撑，干扰它转向左边那条通道深处，然后立刻跟上我们撤退！”
林清羽诧异地看了顾言澈一眼，似乎没料到这位一向冷冰冰的“科学家”哥哥会主动提供支援，哪怕是以这种近乎冷酷的实用主义方式。他没有犹豫，一边维持着歌声，一边迅速将贴片按在脖子上。一股清凉感瞬间蔓延，喉咙的灼热和大脑的负担似乎真的减轻了些许。
他深吸一口气，歌声的调子陡然一变，从压制性的干扰，转为一种更加诡异、带着强烈引导意味的旋律，如同海妖的吟唱，朝着左边通道的黑暗深处“推”去！
那扭曲的黑影果然受到影响，幽绿复眼的闪烁频率改变，开始显得有些迷茫，肢体的摆动方向渐渐偏转，似乎被那指向左边通道深处的“声音诱饵”所吸引，缓慢地、一步一顿地开始向那边挪动。
“就是现在！走！”顾言澈低喝一声，自己也转身朝着通风井方向跑去，同时不忘收集着林清羽歌声和变异体反应的数据。
苏韫莬和瑾棽已经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通风井下方。这是一个直径约一米五、竖直向上的粗糙岩洞，井壁凹凸不平，可以看到一些早已锈蚀断裂的金属梯蹬残骸，以及垂落下来的、沾满灰尘的陈旧绳索。向上望去，一片漆黑，不知尽头，但隐约能感觉到极高处有一丝非常微弱的、不同于人工光源的自然灰暗感——或许是夜空，或许是井口覆盖物缝隙。
“爬……爬上去？”瑾棽看着陡峭湿滑的井壁，声音发颤。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这简直是天堑。
“用绳子……缠在腰上……我推你……顾言澈拉……”苏韫莬断断续续地说，每说一个字都耗费巨大力气。他看向顾言澈，眼中是询问也是请求。
顾言澈已经赶到井边，快速检查了一下垂落的绳索，用力扯了扯：“结构强度尚可，但磨损严重。承载一人上升风险可控，两人同时不行。”他看了一眼苏韫莬，“你先上。我和瑾棽在下面辅助。林清羽干扰结束后必须立刻跟上，不能有间隔。”
这是最有效率的安排，但意味着苏韫莬要先离开弟弟们的视线，独自面对井上的未知。
苏韫莬没有时间犹豫。他信任顾言澈此刻的“理性”会确保瑾棽的安全（因为瑾棽是他重要的“锚点”样本），也相信林清羽会尽力跟上。他点了点头，在瑾棽和顾言澈的帮助下，将一段相对结实的绳索绕过腋下和腰间，打了个简易的安全结。
“哥，小心……”瑾棽哭着说。
苏韫莬摸了摸弟弟的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仍在全力歌唱、引导着变异体远离的林清羽。清羽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脖颈处的银色贴片微微发着光，但他依旧倔强地维持着那个引导的旋律，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专注得可怕。
“清羽……够了……快过来……”苏韫莬用尽力气喊道。
林清羽似乎听到了，歌声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转过头，朝着苏韫莬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双总是盛满舞台星光或偏执依恋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疲惫和一丝完成任务的坚定。他微微点了点头。
苏韫莬不再迟疑，双手抓住井壁上凸起的岩石，脚蹬着残存的梯蹬，在顾言澈和瑾棽的托举下，开始艰难地向上攀爬。每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掌心伤口摩擦着粗糙的岩石和绳索，更是痛彻心扉。暗金色的微光被掩盖在污血和尘土之下。
下方，林清羽的歌声开始减弱、收尾。他最后以一个尖锐的、仿佛能刺破耳膜的高音收束，然后猛地咳嗽起来，身体晃了晃。那扭曲的黑影已经完全转向左边通道，徘徊着，似乎还在被残留的声波幻象所迷惑。
林清羽毫不犹豫，转身就朝着通风井狂奔而来！脚步有些虚浮，但速度不慢。
“快！”顾言澈催促，和瑾棽一起接应他，并将另一段绳索迅速套在他身上。
上方，苏韫莬已经爬了七八米高，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肺像破风箱一样嘶吼。他不敢往下看，只能凭着本能向上挪动。
下方，林清羽刚刚被顾言澈和瑾棽帮着开始攀登，顾言澈自己则灵活地利用井壁凸起，紧随其后。瑾棽在最后，咬着牙，拼命跟上。
然而，就在林清羽爬升了不到三米时——
“吼——！！！”
左边通道深处，传来一声狂暴、愤怒到极致的嘶吼！那声音完全不属于人类，充满了被戏弄后的狂怒！紧接着是猛烈撞击岩壁和急速爬行的声音！
歌声的干扰彻底消失了！那变异体清醒过来，并且以更快的速度折返了！
“它回来了！快爬！”顾言澈厉声喝道，自己攀爬的速度陡然加快。
所有人都拼尽全力向上。但疲惫、伤痛和恐惧拖慢了他们的速度。
下方黑暗中，幽绿的光点再次出现，并且以惊人的速度逼近！腥气冲天！
眼看那扭曲的黑影就要扑到还在井底附近的瑾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已经爬到十几米高、近乎力竭的苏韫莬，眼中陡然闪过一丝狠绝！他不再向上，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双腿猛地蹬踏井壁，让自己身体向外荡开，同时用那只受伤的右手，狠狠地拍向井壁某一块颜色略深、仿佛浸染了更多水渍的岩石！
“砰！”
不是肉体的撞击声，更像是某种能量与特定矿物产生的剧烈反应！
他掌心残留的碎片微粒、鲜血、以及强行压榨出的最后一丝“火种”之力，与那块富含特殊矽岩（顾言澈提过的屏蔽层）的岩壁猛烈接触！
“轰隆——！！！”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在井内回荡！被拍击的那片岩壁竟然猛地向内塌陷了一大块！大量碎石、泥沙、以及陈年累积的、混合着地下微生物和矿物质的黑色污泥，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下方倾泻而下！
这不是攻击，而是制造一场混乱的“泥石流”！
腥臭滚烫的污泥劈头盖脸地淋向下方的黑影，也淋向了正在攀爬的林清羽、顾言澈和瑾棽！
“啊！”
“咳咳！”
惊叫和呛咳声响起。
那疾扑而来的变异体首当其冲，被大量粘稠厚重的污泥糊满了身躯，幽绿的光点瞬间被遮蔽，前进的势头被阻，发出愤怒而狼狈的嘶吼，在原地疯狂甩动，试图清除障碍。
林清羽等人也被淋了一身，攀爬动作被打乱，险象环生，但好歹暂时脱离了被直接扑击的危险。
而苏韫莬，在拍出那一掌、引发塌方后，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脱力地向后仰倒！腰间的绳索猛地绷直，勒得他几乎窒息，阻止了他坠落的趋势，但他也再无力气抓住井壁，整个人悬在半空，随着绳索晃荡，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下方被污泥暂时困住的幽绿光点，是弟弟们惊怒焦急向上仰望的脸，是不断落下的、散发着腥臭的黑暗污泥，以及……更高处，那似乎越来越近的、一线朦胧的、属于外界夜晚的灰暗天光。
污泥裹挟着绝望与生机，泼洒而下。
而上方的光，仿佛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