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石子，在冰冷与黑暗中不断下坠。苏韫莬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混沌的喧嚣里——引擎巨大的轰鸣，旋翼撕裂空气的咆哮，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不甘咆哮般的枪声。这些声音扭曲、变形，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动的液体传来。
身体被牢固地束缚在坚硬的平面上，每一次颠簸都让那未尽的药剂在血管里掀起新的、灼热的浪涌。他想挣扎，想询问，想看清周围的一切，但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只有破碎的感官，如同坏掉的雷达，捕捉着周围模糊的碎片。
冰冷的金属触感紧贴着他的手腕和脚踝，是安全带？还是……新的束缚？
浓烈的消毒药水气味和硝烟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他脆弱的嗅觉。
有人在他身边快速移动，动作专业而急促，冰凉的听诊器贴上他的胸口，带着薄茧的手指翻开他的眼皮，手电筒的强光刺入他混沌的视觉，带来一阵短暂的、尖锐的刺痛。
“……生命体征微弱，心率不齐，有药物注射残留反应……”
“……脱水，营养不良，神经系统明显抑制……”
“……必须尽快进行血液净化和支持治疗……”
断断续续的、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对话片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不是顾言澈的声音，也不是凌曜或叶曦沐。是完全陌生的、带着某种特定韵律和术语的嗓音。
他们是谁？
这个问题如同微弱的火花，在他濒临熄灭的意识中闪烁了一下。
是秦老爷子派来“清理”他的人吗？不像。如果是清理，何必多此一举进行医疗检查？
是周律师终于动用了某种他不知道的力量？可能吗？周律师有这么大的能量，能组织起如此专业的、武装到牙齿的突击小队？
还是……别的，他完全无法想象的势力？
巨大的困惑和虚弱交织在一起，让他连维持这丝微弱的思考都变得无比艰难。
就在这时，一阵剧烈的、毫无征兆的颠簸袭来！整个空间猛地倾斜，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
“注意！有追击！”一个沉稳的、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响起，穿透了引擎的噪音。
追击？
顾言澈他们追上来了？
苏韫莬混沌的脑海中浮现出顾言澈最后那双不甘而冰冷的眼睛，以及萧驰在硝烟中怒吼开火的身影。他们不会轻易放弃。他们把他视为不容失去的所有物。
直升机开始做出剧烈的规避动作，忽左忽右，忽升忽降，像是在躲避来自地面的攻击。强烈的过载力将苏韫莬死死压在担架床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那未代谢的药剂在血液里疯狂冲撞，带来一阵阵恶心和濒死的窒息感。
耳边传来更加密集的、不同于之前交火的、某种高速物体撞击机身的“砰砰”声！是子弹？还是……？
“右引擎告警！我们被击中了！”另一个声音急促地报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机舱内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映照出几个快速移动的、穿着作战服的身影。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
要……坠毁了吗？
刚从一处牢笼被暴力拖出，难道立刻就要葬身在这荒郊野岭？
命运似乎从未停止对他的嘲弄。
然而，预想中的失控下坠并没有立刻发生。直升机虽然剧烈颠簸，但依旧顽强地维持着飞行姿态。驾驶员的技术显然极为高超，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依旧操纵着这架受伤的铁鸟，做出各种惊险的规避动作。
“甩掉他们！进入峡谷区，利用地形！”那个沉稳的声音再次下令，冷静得不像是在经历生死追击。
直升机猛地一个俯冲，失重感再次袭来，苏韫莬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喉咙。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变成了一片模糊的、黑暗的嶙峋石壁，仿佛随时都会撞上去。
激烈的追击和反追击在峡谷中上演。引擎的嘶吼、旋翼的呼啸、以及偶尔传来的子弹撞击岩石的声响，交织成一曲亡命的交响乐。
苏韫莬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抛来甩去，意识在极度的痛苦和颠簸中浮沉。他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精神和肉体都达到了承受的极限。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彻底崩溃之时，直升机的飞行姿态突然变得相对平稳了一些。那令人心悸的、来自地面的攻击声似乎也减弱了，最终消失在后方。
“暂时摆脱了。”驾驶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
机舱内的紧张气氛稍稍缓解，但警示灯依旧在闪烁。
他们……逃出来了？
苏韫莬无法相信。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真实。他从一个精心打造的玻璃牢笼，被暴力地投入了一场枪林弹雨的追击，此刻又悬浮在未知的高空，前途未卜。
那个领头模样的身影走了过来，蹲在担架旁。即使隔着防毒面具，苏韫莬也能感觉到那审视的目光。
“目标生命体征稳定，但需要立即医疗介入。”旁边有人报告。
领头者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苏韫莬苍白的脸上，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他伸出手，不是触碰，而是极其迅速地，从苏韫莬病号服的领口内侧，取下了某个极其微小、如同痣点一般的物体。
那是什么？追踪器？顾言澈什么时候放上去的？
苏韫莬心中骇然。
领头者将那微型追踪器在指尖捻了捻，随手扔出了机舱外。然后，他对着通讯器低声说了几句，内容模糊不清，苏韫莬只捕捉到几个零散的词：“……确认目标……转移至……二级安全点……清除所有痕迹……”
二级安全点？那是什么地方？
清除所有痕迹？是要彻底抹去他存在的证据吗？
新的疑问和不安，如同潮水般涌来。
直升机调整方向，朝着更加深邃的黑暗飞去。引擎的轰鸣声似乎也变得低沉了许多，像是在隐藏自己的行踪。
苏韫莬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逃离了顾言澈，却又落入了另一群身份不明、目的未知的人手中。
这场突如其来的“救援”，究竟是命运的转机，还是另一个更大阴谋的开端？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就像一件珍贵的、或者说麻烦的货物，被不同的势力争夺、转移。
而他的意志，他的想法，在这力量的洪流中，轻渺得如同尘埃。
机舱外，是广阔无垠的、黑暗的夜空。
机舱内，是他微弱的心跳，和一群沉默的、带着他飞向未知彼岸的陌生人。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