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澈留下的文件像三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苏韫莬的心头，也压在老旧的茶几上。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翻看那些冰冷的纸张和数据。那句“回报”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回响，将他十年来的付出扭曲成了一场需要等价偿还的债务。
阳光渐渐变得刺眼，他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厨房里那杯没冲开的速溶咖啡早已凉透，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就在他试图整理这团乱麻，思考着如何才能让他们明白自己真的不需要这种“照顾”时，窗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异常低沉而强劲的引擎轰鸣声。
这声音与老小区平日里的电动车和偶尔驶过的家用轿车格格不入，带着一种嚣张的、撕裂空气的野性。轰鸣声在楼下停顿了一下，随即似乎找到了目标，稳稳地停在了他这栋楼的单元门口。
苏韫莬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比听到顾言澈门铃时更不祥的预感攫住他。他几乎是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楼下，一辆线条流畅、造型极具攻击性的深灰色跑车，正像一头蛰伏的钢铁猛兽般停在那里。即使从这个角度，也能感受到那辆车价值不菲的光芒和与周围环境极端不协调的突兀感。
车门打开，一条穿着黑色工装裤和限量版球鞋的长腿迈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身影完全出现。
萧驰。
他穿着一件印着某赛车品牌logo的黑色卫衣，帽子随意地扣在头上，鼻梁上架着一副炫目的墨镜。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张轮廓分明、带着爽朗笑意的脸，抬头精准地望向苏韫莬所在的窗口，仿佛早就知道他在那里窥探。
他甚至扬起手臂，大力地挥了挥，笑容灿烂得晃眼。
“韫莬哥！下来啊！”他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小区里显得格外洪亮，引得附近几栋楼都有窗户好奇地打开。
苏韫莬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拉紧窗帘，心脏砰砰直跳。
他怎么也来了？！而且是以这种……这种招摇过市的方式！
手机适时地响起，是萧驰的电话。
苏韫莬咬着唇，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
“哥！看到我没？快下来！带你兜风去！”萧驰兴奋的声音立刻冲进耳朵，背景音里似乎还有跑车引擎低沉的怠速声，嗡嗡地刺激着鼓膜。
“萧驰，你……你怎么也来了？”苏韫莬的声音带着无力感，“我……我不去兜风，我还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啊？瑾棽都上学去了，你现在一个人多无聊。”萧驰理所当然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阳光般的霸道，“快下来嘛！我特意开过来给你看的！就那款深空灰，实物比图片还帅！手感绝了！你肯定喜欢！”
“我真的……”
“哥！”萧驰打断他，声音里带上一点撒娇似的抱怨，“我好不容易今天没训练，一大早跑过来，你忍心让我白跑一趟啊？就试一圈，一圈就行！保证让你心情变好！”
他不给苏韫莬再次拒绝的机会，语速飞快地继续说：“你不下来我就上去了啊？我知道你住几楼！要不我在楼下给你表演个原地烧胎？保证全小区都来看！”
苏韫莬眼前一黑。他毫不怀疑萧驰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让这辆显眼的跑车和这个更显眼的人在楼下多待一分钟，他都能被邻居的目光和议论淹没。
“你……你别乱来！”他急忙阻止，“我……我下来，就一会儿。”
“好嘞！等你啊哥！”萧驰得逞地大笑起来，挂了电话。
苏韫莬放下手机，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慌乱的脸，绝望地意识到，他的拒绝在这些已然强大的“弟弟”面前，是多么苍白无力。他们各有各的方法，或强势，或理性，或直接，或黏人，总能轻易地瓦解他的防线。
他磨蹭着换下家居服，步履沉重地走下楼梯。
刚出单元门，就被倚在车边的萧驰一把揽住了肩膀。
“这才对嘛哥！老是窝在家里有什么意思！”萧驰身上带着阳光和淡淡汽油味的气息，热情扑面而来。他半推半抱地把苏韫莬带到副驾旁，拉开车门，“请！专属座位！”
流线型的座椅包裹性极好，内饰充满科技感，但空间对于苏韫莬来说有些过于逼仄，仿佛被牢牢固定在了这个地方。
萧驰绕回驾驶座，熟练地启动引擎，那低沉的轰鸣再次响起，震得苏韫莬心口发麻。
“坐稳喽！”萧驰笑着看了他一眼，眼神亮得惊人，带着对速度的渴望和炫耀的意味。
车子猛地窜了出去，强大的推背感将苏韫莬紧紧压在座椅上。老旧的小区景象飞速向后倒退，瞬间被甩在身后。风噪和引擎声充斥在耳边，苏韫莬紧张地抓住了安全带，脸色发白。
“慢……慢点！”他忍不住喊道。
“放心哥！我技术好着呢！”萧驰大笑，但还是稍微松了松油门，车速平稳下来，汇入主路车流。
即使如此，这辆车的存在感依旧极强，吸引着无数路人的目光。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萧驰单手扶着方向盘，姿态放松又自信，侧头问苏韫莬，“是不是比挤地铁舒服多了？以后这就是你的代步车！”
“萧驰，我真的不能要……”苏韫莬试图让他明白。
“哎呀，跟我还客气什么！”萧驰满不在乎地摆手，“一辆车而已！你以前给我买的游戏机、球鞋，我都没跟你客气呢！”
这能一样吗？苏韫莬在心里苦笑。
“哥，你看，”萧驰放缓了车速，指着窗外掠过的一个高端楼盘，“那一片，老顾看的房子好像就在这附近？地段是不错，但我觉得太闷了，都是西装革履的精英，没劲。还是我基地那边好玩，年轻人多，热闹！”
他又开始推销他的方案。
“或者……”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哥，你喜欢安静点的地方吗？我在郊区有个赛车场，旁边还有个小温室，我弄了不少花花草草，平时请人打理着，空气特别好！你要是喜欢，搬去那儿住也行啊！绝对没人打扰！”
温室？苏韫莬愣了一下。他想起很久以前，萧驰还小的时候，似乎是对他阳台上那几盆可怜的多肉表示过好奇。他自己都忘了的事……
“我……”苏韫莬刚张嘴，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是视频通话的提示音，来自叶曦沐。
萧驰啧了一声：“这小祖宗又干嘛？”但他还是熟练地点了车载屏幕上的接听键。
叶曦沐精致漂亮的脸蛋瞬间出现在屏幕中央，背景似乎是排练室的休息区，他好像刚跳完舞，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脸颊红扑扑的。
“韫莬哥！咦？驰哥？你怎么和韫莬哥在一起？”叶曦沐看到车内的景象，立刻叫了起来，大眼睛里满是惊讶和一点点不满。
“我带哥兜风呢，怎么了？”萧驰得意地挑眉。
“兜风为什么不叫我！”叶曦沐嘟起嘴，然后立刻看向苏韫莬，眼神变得委屈又黏人，“韫莬哥，你想不想我？我排练好累哦，但是一想到很快就能回去见你，我就不累了！”
他不等苏韫莬回答，又兴奋地说：“哥！我跟你说，我巡演北京站的票秒空哦！但我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内场第一排正中间！你一定要来哦！我到时候在台上就能一眼看到你！”
他的声音清澈又充满热情，透过车载音响传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甜腻。
“还有还有，我新专辑里有一首歌是写给你的！叫《专属太阳》！到时候首唱给你听！”
苏韫莬被这接连而来的热情砸得头晕眼花。
萧驰在一旁插话：“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哥坐我车呢，别吵吵。”
“驰哥你真讨厌！霸占韫莬哥！”叶曦沐抗议道，然后又对苏韫莬撒娇，“哥，你什么时候有空嘛？我让助理去接你来探班好不好？或者我去找你！我想死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跑车的引擎低沉轰鸣，车载屏幕里是顶流偶像撒娇邀约的脸。
苏韫莬被夹在这冰与火、速度与甜腻的夹缝中，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街景，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裹挟着、冲向未知方向的漂流物。
他的旧世界正在被这些强大而热情的弟弟们，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野蛮地、快速地侵吞、覆盖。
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