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不敢跟人玩“拉钩上吊”,每次看到小孩把小拇指勾在一起,嘴里念着“一百年不许变”,后颈的汗毛就会根根竖起,仿佛又听见那道黏腻的声音在耳边说:“该你履约了。”
这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那年我八岁,跟着爸妈搬到了外婆所在的青瓦巷。巷子很老,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乌,两侧的砖墙爬满青苔,风一吹就簌簌掉灰。外婆家在巷子尽头,是座带天井的老房子,屋里总飘着一股淡淡的香灰味,外婆说那是给老祖宗上供的味道。
搬去的第二天,我在巷子里认识了阿梅。她比我大两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皮肤白得像纸,眼睛却黑沉沉的,像浸在水里的墨。别的小孩都在巷口跳皮筋、拍洋画,只有她总坐在自家门口的石阶上,手里攥着一根红绳,见了我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你叫什么名字?”我主动凑过去,想跟她一起玩。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阿梅。你想玩游戏吗?”我连忙点头,她却突然伸出右手,把小拇指弯起来,“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当时只觉得这游戏很普通,幼儿园里天天玩,想都没想就把小拇指勾了上去。她的手指很凉,像摸了块冰,我下意识地想缩手,却被她死死攥住了。她的力气出奇地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我疼得想叫,却看见她咧开嘴笑了,嘴角咧得很开,几乎到了耳根,露出两颗尖尖的牙。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她的声音突然变了调,不再是小孩的清脆,反而黏糊糊的,像老痰卡在喉咙里,“谁变谁是小狗,谁违约,谁就要把魂留下。”
我吓得猛地甩开她的手,转身就往家跑。跑进家门时,外婆正坐在堂屋烧纸钱,见我慌慌张张的,皱着眉问:“咋了?魂都快飞了。”我把刚才的事说给外婆听,外婆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手里的纸钱撒了一地,她抓着我的手看了半天,我小拇指上赫然有一道红印,像被红绳勒过一样。
“你是不是跟巷尾老林家的阿梅玩了?”外婆的声音发颤,我点头,她却突然捂住我的嘴,“别跟她玩!那孩子早就没了!”
我愣住了,外婆说,阿梅去年夏天掉进巷口的井里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根红绳。老林家后来搬走了,那房子空了快一年,怎么会有阿梅?我想起阿梅白得像纸的脸,还有那黏腻的声音,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我刚才,是跟鬼玩了拉钩?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我站在天井里,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阿梅站在不远处,手里的红绳在黑暗里泛着红光。她一步步朝我走过来,嘴里念着“拉钩上吊”,走到我面前时,突然伸出手,小拇指上缠着红绳,“该你履约了,你答应跟我玩的,一百年不许变。”
我想跑,脚却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她的手越来越近,我能闻到她身上的水腥味,像井水一样冰凉。就在她的小拇指要碰到我的时候,外婆突然在门外喊我的名字,我猛地惊醒,浑身都是冷汗,小拇指上的红印又红又肿,像要渗出血来。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靠近阿梅家的房子,可她却像缠上了我一样。每天放学回家,我都能看见她坐在石阶上,手里攥着红绳,见了我就说:“来玩拉钩啊,你答应过我的。”我每次都拼命跑,可不管我跑多快,总能听见她的声音跟在我身后,黏黏糊糊的,像甩不掉的影子。
更可怕的是,巷子里开始出事了。先是隔壁的小胖,他跟我一起见过阿梅,还笑话我胆小,说世界上没有鬼。有天下午,小胖在巷口玩,突然说要跟我玩拉钩上吊,我吓得赶紧跑开。没过多久,就听见巷口传来尖叫——小胖掉进了阿梅淹死的那口井里,捞上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根红绳,小拇指上有一道深深的红印,跟我手上的一模一样。
小胖走后,巷子里的小孩都不敢出门了,大人们也开始议论,说井里有脏东西。外婆每天都给我在小拇指上系一根红绳,说能辟邪,可那红绳系上没多久就会变黑,外婆说,那是脏东西在靠近我。
有天晚上,我又被噩梦惊醒,睁开眼的时候,看见阿梅正坐在我的床边,手里的红绳缠在她的小拇指上,她的脸贴得很近,我能看见她眼睛里的水,像要流出来一样。“你为什么不跟我玩?”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答应过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违约了。”
我吓得尖叫起来,外婆听见声音冲进来,手里拿着桃木剑,朝着床边就挥过去。阿梅尖叫一声,化作一团黑烟消失了,床上留下一根红绳,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三天后,我来收魂。”
外婆连夜带着我去了山上的道观,找道长帮忙。道长看了我的小拇指,又听外婆说了事情的经过,叹了口气说:“那孩子是枉死的,魂魄被困在井里,靠拉钩上吊的约定勾人的魂,你家孩子跟她勾了指,已经成了她的目标,除非有人替她履约,否则她不会善罢甘休。”
“怎么替?”外婆急得哭了,道长说:“找个跟她生辰八字相合的人,跟她玩一次拉钩上吊,把约定转移过去,可这样一来,那个人就会变成她的新目标。”
外婆沉默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道长,突然跪了下来:“道长,用我的吧,我跟那孩子的生辰八字说不定合。”我拉着外婆的手哭,说不要,外婆却摸了摸我的头,“乖,外婆老了,不怕。”
道长给外婆算了八字,没想到真的合。那天晚上,外婆带着我去了巷口的井边,她手里攥着一根红绳,对着井口说:“阿梅,我跟你玩拉钩上吊,约定转移到我身上,你别找我孙子了。”
井口突然冒起黑烟,阿梅的身影慢慢浮现,她伸出小拇指,外婆也伸出手,把小拇指勾了上去。我看见外婆的手在发抖,却死死攥着阿梅的手,嘴里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念完的瞬间,阿梅的身影消失了,外婆踉跄着倒在地上,小拇指上出现了一道红印。道长说,约定已经转移,阿梅不会再找我了。可从那天起,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她总说冷,不管穿多少衣服都觉得冷,小拇指上的红印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黑色。
三个月后,外婆走了。她走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根红绳,小拇指弯着,像是还在跟人拉钩。我在她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张纸条,是外婆写的:“乖孙,别害怕,外婆替你履约了,以后要好好的,别再跟人玩拉钩上吊了。”
外婆走后,爸妈带着我搬离了青瓦巷,再也没回去过。可这么多年来,我总能梦见阿梅,梦见她坐在石阶上,手里攥着红绳,问我:“你为什么不跟我玩?你答应过的。”
去年,我回了一趟青瓦巷,巷子变了很多,老房子拆了不少,那口井也被填上了,改成了花坛。可我还是能看见阿梅,她站在花坛边,手里的红绳在风里飘着,见了我就笑,嘴角咧到耳根,“还有九十年,约定还没到期呢。”
我吓得转身就跑,跑的时候,感觉小拇指被什么东西勾住了,黏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违约,谁就要把魂留下……”
现在,我的小拇指上还留着一道淡淡的红印,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消不掉。我知道,阿梅还在找我,她在等我履约,等我把魂留给她。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没有跟她玩那个游戏,外婆是不是还在?可世上没有如果,就像“拉钩上吊”的约定,一旦许下,就再也无法改变。
昨天,我在公司楼下看到一个小女孩,她正跟另一个小孩玩拉钩上吊,嘴里念着“一百年不许变”。我走过去,蹲下来对她说:“别玩这个游戏,会勾走魂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突然咧开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颗尖尖的牙,她伸出小拇指,上面缠着一根红绳,“姐姐,来玩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吓得后退一步,转身就跑,跑的时候,感觉小拇指又开始发烫,那道红印,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