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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砚把最后一笔朱砂落在宣纸时,窗外的天色突然暗了。晚霞本该染红半边天的丹霞山,此刻却裹着一层灰雾,像被蒙了块脏布。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盯着画纸上的“丹霞卧佛”——佛像的眼窝处,不知何时洇开了一块暗红,像滴没擦净的血。

“又做那梦了?”妻子林晚端着水杯走进来,看见他眼底的青黑,叹了口气,“这半个月你天天梦见丹霞山,还说有人跟你说话,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陈砚没接水杯。梦里的场景太清晰了:赤红的岩层像被劈开的血肉,风裹着沙粒打在脸上,有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跪在悬崖边,背对着他,声音混着风声飘过来:“救……救它们……血要淹上来了……”每次他想靠近,女人就会化作一缕烟,消散在红岩缝里,只留下满地暗红色的水渍,像刚流过血。

“不是幻觉。”陈砚指着画纸上的暗红,“你看,每次梦到她,我的画就会出现这种印子,像有人在背后抹了朱砂。”

林晚凑过去看了眼,突然往后退了一步:“这不是朱砂印,是……血!”她指着宣纸边缘,几根暗红的纤维黏在纸上,“我上个月去丹霞山写生,见过这种红土,只有山北坡的岩层里才有,掺着铁砂,颜色就像血。”

陈砚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从没去过丹霞山,梦里的场景却和林晚描述的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昨天他收到个匿名包裹,里面装着块红岩标本,石缝里卡着半片蓝布,和梦里女人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明天我去趟丹霞山。”陈砚抓起外套,“不管是梦还是真的,我得去看看。”

第二天清晨,陈砚的车驶进丹霞山景区。刚过检票口,手机突然没了信号,导航屏幕黑了下去,只剩下一行白色的字:“往山北坡走,她在等你。”字很快消失,像是从没出现过。

山北坡的游客很少,赤红的岩层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风穿过岩缝,发出“呜呜”的声音,像女人在哭。陈砚沿着石阶往上走,手里攥着那块红岩标本,越走越觉得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道裂缝,都和梦里一模一样。

走到一处悬崖边时,他突然停住脚。悬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风卷着沙粒往上涌,而悬崖边的岩石上,跪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背对着他,姿势和梦里分毫不差。

“是你在梦里找我?”陈砚的声音发颤。

女人慢慢转过头,陈砚的呼吸瞬间停滞——女人的脸是青灰色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嘴角裂到耳根,像是被人用刀划开的。她的手里,攥着半块红岩,石缝里渗着暗红的水,滴在地上,很快被风晒干,留下一道深色的印子。

“救……救它们……”女人的声音和梦里一样,混着风声,“血要淹上来了……下面有东西在啃……”

陈砚刚想再问,女人突然化作一缕烟,消散在风里。悬崖边的岩石上,只剩下那块红岩,石缝里的暗红水流得更快了,像是在催促他。

他蹲下身,摸了摸那块红岩,突然觉得指尖一阵刺痛。抬起手,指尖沾着暗红的液体,闻起来有股铁锈味——不是水,是血。

“谁在那里?”身后传来脚步声。陈砚回头,看见个穿景区制服的老人,手里拿着个垃圾袋,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很亮,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红岩。

“我……我来写生。”陈砚慌忙收起红岩。

老人走到悬崖边,盯着地上的血印,叹了口气:“你也梦见她了?”

“您知道她?”陈砚愣住了。

老人坐在石阶上,从口袋里掏出个烟袋,慢慢点燃:“她是三十年前死在这里的,叫阿蓝,是个地质队员。当时她和队友来山北坡考察,遇到了塌方,队友都走了,只有她没出来。后来有人说,她的尸体被埋在了悬崖下面的岩缝里,魂魄困在这里,一直在找能帮她的人。”

“帮她什么?”陈砚追问。

老人的声音压低了些:“这几年山北坡不对劲。每到夜里,就能听见岩缝里传来‘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啃石头。上个月有个游客掉下去,救上来的时候,腿上少了块肉,伤口边缘很整齐,不像是被石头划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还有,你看那些岩石——”老人指着悬崖上的岩层,“颜色越来越深,像是被血泡过,有人说,是阿蓝的血,也是下面那些东西的血。”

陈砚想起梦里女人说的“血要淹上来了”,后背一阵发凉。他刚想再问,老人突然站起来,把烟袋揣进兜里:“别待太晚,天黑前一定要下山。夜里的山北坡,不是活人该待的地方。”说完,老人转身就走,脚步快得不像个老人,很快消失在岩缝后面。

陈砚留在悬崖边,直到夕阳西下。风越来越大,岩缝里的“呜呜”声更响了,像是有无数人在哭。他掏出手机,想给林晚打个电话,却发现屏幕上又出现了一行字:“往下看,它们要出来了。”

他犹豫了一下,趴在悬崖边往下看。峡谷里一片漆黑,只能看见赤红的岩层像蜿蜒的血蛇,延伸到黑暗深处。突然,黑暗里亮起几点绿光,越来越多,像是无数双眼睛,正朝着悬崖边望过来。

“咯吱——”岩缝里传来刺耳的声音。陈砚看见悬崖下方的岩石开始松动,有什么东西从岩缝里钻了出来——是只手,青灰色的,指甲又长又尖,抓在岩石上,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接着是胳膊、肩膀,最后是个完整的人影,青灰色的皮肤,没有眼睛,嘴角裂到耳根,和阿蓝的样子一模一样。

不是一个,是十几个。它们从不同的岩缝里钻出来,沿着悬崖往上爬,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指甲刮在岩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在催命。

“跑!”陈砚转身就往山下跑。身后传来“呜呜”的哭声,还有岩石松动的声音,像是那些东西在追他。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跑,手里的红岩标本掉在了地上,却没时间捡。

跑到景区门口时,天已经黑透了。门口的保安室亮着灯,陈砚冲过去,用力拍打着窗户:“开门!快开门!”

保安打开门,看见他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皱了皱眉:“怎么了?这么晚才下山,不知道景区五点就关门了吗?”

“山北坡……山北坡有东西!”陈砚喘着气,“青灰色的人,没有眼睛,从岩缝里爬出来的!”

保安的脸色突然变了,赶紧把他拉进保安室,锁上门:“你看见它们了?”

“您也知道?”陈砚愣住了。

保安从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翻开:“这是我爸记的,他以前也是景区保安。三十年前阿蓝出事的时候,他就在这里。当时塌方后,救援队找了半个月,没找到阿蓝的尸体,却在岩缝里发现了很多骨头,不是人的,像是某种动物的,骨头上面有牙印,像是被啃过。后来每到阿蓝忌日那天,山北坡就会出现那些东西,有人说,是阿蓝的魂魄引出来的,也有人说,是下面的东西饿了,想找活人当祭品。”

“下面的东西是什么?”陈砚追问。

保安摇了摇头:“不知道。我爸说,阿蓝出事前,曾给队里发过电报,说山北坡的岩缝里有‘活物’,靠啃石头和……尸体活。后来电报就断了,再后来就塌方了。”

就在这时,保安室的窗户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发出“哐当”的声音。陈砚抬头,看见窗外有个青灰色的人影,正趴在玻璃上,没有眼睛的脸贴着玻璃,嘴角裂到耳根,像是在笑。

“它们追来了!”保安慌忙关掉灯,拉着陈砚躲到桌子下面。窗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响,还有“呜呜”的哭声,像是无数人在外面徘徊。

不知过了多久,撞击声停了。保安慢慢探出头,看见窗外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沙粒打在玻璃上。他松了口气,刚想站起来,就听见屋顶传来“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上面爬。

“不好!”保安脸色惨白,“它们从屋顶下来了!”

陈砚抬头,看见屋顶的瓦片开始松动,有只青灰色的手从瓦片缝里伸出来,指甲又长又尖,正朝着他们抓过来。接着,更多的手伸了出来,屋顶的瓦片“哗啦”一声塌了,十几个青灰色的人影掉了下来,落在保安室里,发出“咚”的闷响。

“跑!”保安拉着陈砚往后门跑。可刚到门口,就看见阿蓝站在那里,穿蓝布衫,青灰色的脸,手里攥着那块红岩标本,石缝里的血滴在地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别跑……”阿蓝的声音混着风声,“帮我……把它们送回岩缝里……下面有东西在啃它们的骨头……它们很疼……”

陈砚突然明白过来——那些青灰色的人影,不是怪物,是当年和阿蓝一起失踪的地质队员!它们的魂魄被困在岩缝里,被下面的“活物”啃咬,只能在夜里爬出来,寻找能帮它们的人。而阿蓝,一直在找能把它们送回岩缝、阻止“活物”的人。

“怎么帮你?”陈砚停下脚步。

阿蓝举起红岩标本,石缝里的血滴在地上,形成一道红色的线,指向保安室的墙角:“那里有个洞口,通到岩缝下面。把这个标本放进去,就能堵住洞口,不让下面的东西出来……也能让它们的魂魄安息。”

保安室的墙角,果然有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被人挖出来的,里面传来“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啃石头。青灰色的人影们围了过来,却没有伤害他们,只是低着头,像是在请求。

陈砚接过红岩标本,走到洞口前。洞口里的“咯吱”声更响了,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发出“嘶嘶”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把红岩标本塞进洞口。

标本刚塞进去,洞口就传来“轰隆”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爆炸。接着,洞口慢慢合拢,最后只剩下一块平整的地面,像是从没出现过洞口。

青灰色的人影们突然开始消散,像阿蓝一样,化作一缕缕烟,飘向山北坡的方向。阿蓝站在原地,脸上的青灰色慢慢褪去,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眼睛不再是黑洞,而是闪着温和的光。

“谢谢……”阿蓝的声音变得清晰,“它们终于可以安息了。下面的东西,再也出不来了。”说完,阿蓝也化作一缕烟,消散在风里。

第二天早上,陈砚在景区门口遇见了那个穿制服的老人。老人手里拿着块红岩标本,递给陈砚:“这是昨天你掉在山北坡的,现在物归原主。”

“您是……”陈砚愣住了。

老人笑了笑:“我是阿蓝的队友。当年塌方,我侥幸逃了出来,却一直没能帮她。这些年,我一直在等能帮她的人,终于等到你了。”

陈砚看着手里的红岩标本,石缝里的暗红液体已经干了,只剩下一道浅色的印子。他抬头看向山北坡,赤红的岩层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风穿过岩缝,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声道谢。

后来,陈砚再也没梦见过阿蓝。他把那块红岩标本装在画框里,挂在画室的墙上,旁边是他画的“丹霞卧佛”——佛像的眼窝处,再也没有洇开暗红的印子,只有一片纯净的赤红,像丹霞山的朝阳,温暖而明亮。

偶尔有朋友问起那块红岩标本,陈砚总会笑着说:“这是丹霞山的礼物,是一群被困在山里的魂魄,送给我的谢礼。”没人相信他的话,只当是艺术家的奇思妙想。可他知道,那不是幻想,是发生在丹霞山北坡的真实故事,是阿蓝和那些地质队员,用最后的执念,告诉他的道理:有些约定,就算隔了三十年,就算变成魂魄,也会一直等下去;有些善良,就算面对恐惧,就算身处绝境,也能照亮黑暗,让迷途的魂魄,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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