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进这条老街时,那家叫“青丝坊”的理发店已经关了半年。邻居说老板一家出了车祸,剩下的人搬去了南方,只有卷闸门上褪色的“开业大吉”红绸还在风里晃悠,像道没愈合的疤。
租我房子的张阿姨总劝我别好奇:“那屋里邪性得很,半夜常听见剪头发的动静。”我那时正赶一个悬疑剧本的稿,倒觉得这氛围来得正好。
头一个不对劲的是自来水。有时拧开龙头,流出来的水带着股淡淡的洗发水味,像掺了茉莉香波。我起初以为是水管老化,直到某天凌晨,迷迷糊糊听见楼下传来“咔嗒、咔嗒”的轻响——像剪刀铰过发丝的脆响,裹着若有若无的小女孩笑声。
我壮着胆子扒着窗缝往下看,理发店的卷闸门明明关得严实,玻璃门里却透着昏黄的光,隐约有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影子在转圈圈,手里好像还举着把梳子。
第二天我去问巷口修鞋的老李,他烟袋锅敲得梆梆响:“那是甜甜,老板家的外孙女。出事前总在店里转圈,说要等小舅舅教她剪刘海。”他吐了口烟,“她小舅舅手艺是真好,可惜了,爷俩一块儿没的。”
这话让我后背发毛。那晚我特意留意,凌晨三点,剪刀声准时响起,还多了个低沉的男声,像是在哼一首跑调的童谣。我打开录音笔,第二天回放时,除了电流杂音,什么都没录到。
怪事渐渐变本加厉。我晾在阳台的衬衫,第二天领口总会多出几道整齐的剪痕,像被极锋利的剪刀修过边。有次深夜写稿,电脑屏幕突然闪过一绺黑发,紧接着弹出一行乱码,拼凑起来竟像“刘海太长了”。
我终于忍不住找了锁匠,想进去看看。卷闸门刚拉开一道缝,一股冷风吹出来,带着浓郁的血腥味,混着茉莉香波的甜腻,呛得人睁不开眼。店里的镜子蒙着白布,理发椅上积着薄灰,墙角堆着没来得及处理的染膏,唯独最靠里的那张儿童椅干干净净,椅背上还搭着条粉色围裙,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这围裙是甜甜妈亲手绣的。”锁匠突然开口,“她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全身瘫了,醒了就哭,说总听见甜甜喊她梳头。”
我伸手去碰围裙,指尖刚碰到布料,身后的镜子突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白布掀开,碎片里映出无数个模糊的影子——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给小女孩剪头发,剪刀开合间,碎发像雪花飘落在粉色连衣裙上。
剪刀声骤然变急,“咔嗒”声密集得像雨点,镜子碎片里的男人突然转过头,半边脸血肉模糊,眼窝里淌着黑血,嘴却咧开笑着,手里的剪刀还在不停开合。
我吓得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儿童椅上凭空多出一绺绺黑发,像有人正坐在那里,被看不见的手梳理。墙角的染膏瓶一个个炸开,紫色、金色的液体流出来,在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最终聚成两个字:等等。
这时口袋里的录音笔突然自动播放,这次竟录下了清晰的声音——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小舅舅,妈妈的头发该剪了。”男人的声音温柔得很:“等她醒了,舅舅给她剪个最时髦的发型。”
我突然想起老李说过,出事那天,他们是去送甜甜考试,回来的路上为了避让一辆闯红灯的货车,车翻进了沟里。甜甜当场没了,她小舅舅死前还死死护着后座的姐姐,也就是甜甜的妈妈。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听见剪刀声。倒是巷里有人说,深夜路过理发店时,看见玻璃门上蒙着的雾气里,有个模糊的女人轮廓,正抬手摸着自己的头发,而她身后,站着个举着剪刀的男人影子,旁边蹲个小女孩,正用手指在雾上画爱心。
我把这段经历写进了剧本,结尾处加了句旁白:有些等待,哪怕阴阳相隔,也会化作永不生锈的剪刀,在时光里,慢慢修剪着思念的形状。
搬家那天,我最后看了眼理发店,卷闸门上的红绸不知被谁系成了蝴蝶结。阳光透过玻璃门照进去,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散落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