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79号院那扇厚重的黑漆木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林莫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都市熟悉的尾气和尘埃味道。
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船，一艘没有锚、即将驶向未知迷雾深处的船。
一个月的假期。
名义上是探亲假，实则是处理“身后事”的缓冲期。
他需要在这段时间里，为自己真实的社会身份画上一个看似合理且不留隐患的休止符。
他沿着胡同慢慢走着，大脑如同高速运行的处理器，反复复盘整个面试过程。
尤其是那份堪称“霸王条款”的合同。
逆向思维是他的强项，他从各个角度拆解、分析那些冷硬的条文。
突然，他脚步一顿，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般的明悟！
既然这份合同明确写着“不具备法律效力”，那约束的不仅仅是我，同样也约束着华姐和她的公司！
如果公司可以随时“违约”而不受法律制裁，那么理论上，我同样也拥有“违约”而不承担法律后果的权利！
从这个维度看，这份签了字的合同，其法律层面的约束力几乎为零！
它更像是一份道德承诺，一份基于实力不对等下的潜规则协议，一份……投名状！
真非真，假非假；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林莫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咧开一个弧度，那是洞察本质后的了然与自嘲。
华姐玩的这一手，高明之处不在于法律捆绑，而在于心理控制和筛选。
她用一份看似极其严苛、不合法的合同，吓退了那些畏惧规则、循规蹈矩的人。
同时筛选出那些敢于跳出框架思考、并能看透其虚妄本质的胆大心细之人。
她需要的不是法律的奴隶，而是能理解并玩转灰色规则的伙伴（或高级工具）。
想通了这一点，林莫心中的沉重感顿时消散了大半。
风险依然存在，但性质变了——
从被动受制于一份卖身契，转变为在一场高风险的博弈中寻找机遇。
主动权，并非完全丧失。
当然，理论上的通透不等于现实中的轻松。
他依然需要妥善处理好这一个月的事宜，为即将开始的“消失”做好铺垫。
毕竟，华姐那边的“非法律”手段，绝不是他能轻易挑战的。
对于自己的家庭，林莫反而觉得简单。
他的家庭情况复杂却疏离——
亲生母亲早年患有严重的神经狂躁抑郁综合症，在他小升初那年因病去世。
父亲在那段漫长而折磨的岁月里，结识了一个比他年轻不少的女人。
母亲的离世，或多或少与发现这段婚外情所受的刺激有关。
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林莫心里。
继母并非善茬，对林莫冷淡甚至苛刻，她很快生下了自己的儿子。
父亲性格软弱，夹在中间，既对林莫心存愧疚，又无力改变现状，只能尽力供他上大学。
林莫早已看透，他与那个家的纽带脆弱而冰冷。
他极度渴望经济和精神上的独立。
“极简多变”的哲学思维让他处理此事极为干脆：
极简——核心目标是切断不必要的牵挂，避免后续麻烦。
多变——采用最低限度的、不会引起深究的告别方式。
他回到学校附近租住的单间，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爸，我毕业了，找到一份工作。”
“哦？什么工作？在哪？”父亲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小心翼翼。
“外派，跟项目走，做海外市场调研……保密性要求高。
可能经常在野外或者信号不好的地方，联系会很不方便。”
林莫语气平静，编织着半真半假的谎言（海外、野外、保密、联系不便）。
“啊？这么辛苦？危不危险啊？”父亲有些担心。
“正规大公司，安全有保障，就是辛苦点，但薪水很高。”
林莫强调高薪，他知道这是父亲最能理解也最可能放心的理由。
“这一年可能都没法回家，电话也少，提前跟您说一声，别担心。”
他又简单问了问继母和同父异母弟弟的情况（例行公事），然后便结束了通话。
没有过多情感流露，干脆利落。
父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嘱咐他注意安全。
这样就好——距离和沉默，是他们父子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接下来是毕业手续。
他顺利拿到了毕业证和学位证，这是他真实身份的基石，必须妥善保管（租了一个银行保险箱存放重要物品）。
但问题随之而来：
毕业后，档案派遣、户口迁移、组织关系转接等一系列事务，需要有人后续代为处理。
他的人际关系极其简单，几乎不参加社团活动，朋友寥寥。
谁能托付？
他的脑海中，几乎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个人选——柳舒含。
她细心、靠谱、有责任感，而且是保研生。
未来一年还会留在学校，有足够的时间和条件帮他处理这些琐事。
更重要的是，她对他似乎抱有一种好感，感觉欠林莫一个大人情，这种情感纽带或许能让她更愿意帮忙。
但如何开口？需要一个极具说服力且不易被拆穿的理由。
几天后，林莫约柳舒含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花园见面。
这里安静，适合谈事。
柳舒含如期而至，穿着简单的连衣裙，看起来清新又带着一丝书卷气。
她看到林莫，眼神亮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平静，带着些许好奇：
“林莫？毕业季这么忙，你找我有什么事？”
林莫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表情是恰到好处的严肃和一丝无奈：
“柳同学，冒昧打扰。我遇到一件比较棘手的事情，想来想去，可能只有你能帮我。”
“什么事？你说说看。”柳舒含被他郑重的态度感染，也认真起来。
“我签了一份工作，情况非常特殊。”
林莫开始叙述精心编织的故事。
“是一家从事前沿地质勘探和海外资源评估的机构，隶属于某个国际非营利性科研组织。
项目极度敏感，涉及一些未公开的能源战略调查……”
他语速平稳，细节丰富（得益于广泛的阅读量）：
“入职后，我会被直接派往非洲和中东的一些偏远地区进行野外作业，保密等级非常高。
期间不允许携带个人通讯设备，无法与外界随意联系。
通信全靠内部加密通道，且仅限于工作汇报。周期至少一年，甚至更长。”
柳舒含听得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不可思议：
“这…听起来像电影里的情节！这么神秘？安全有保障吗？”
“安全方面公司有周全预案，待遇也极其丰厚，这是我选择它的主要原因。”
林莫特意强调一下高薪的由头，然后赶紧切入主题：
“但现在有个难题：我毕业后的一些手续，比如档案、组织关系的转接…
后期可能还有一些重要的邮件或通知，我人在国外根本无法及时处理。
我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没人能帮我……”
他看向柳舒含，眼神坦诚而带着恳切：
“我想来想去，身边认识的人里，只有你最细心、最可靠，而且你还在学校读研，比较方便。
所以，能不能拜托你，暂时做我的紧急联系人？
如果学校或者有什么重要信件寄到系里，麻烦你帮我代收一下？
当然，应该不会太频繁，也不会太麻烦你。”
说完，他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这个请求有些突兀，理由也过于“传奇”，他不确定柳舒含是否会相信，是否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