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棂上糊着的浅碧色软烟罗,在室内投下柔和朦胧的光影。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昨夜的甜靡气息,混合着安神香的清浅余韵。
莺儿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与踏实感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月白色的中衣,以及近在咫尺的、曾秦沉静的睡颜。
他呼吸平稳,下颌线条流畅,平日里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此刻安然闭合着,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毫无防备的柔和。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他紧紧圈在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那稳健有力的心跳声。
一股巨大的羞涩与幸福感瞬间将她淹没,脸颊“腾”地烧了起来,一直红到耳根,连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她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他,又贪恋这片刻的温存,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然而,那双箍着她的手臂微微动了一下,头顶传来带着刚睡醒时慵懒的声音:“醒了?”
莺儿吓得立刻闭上眼,装睡已然来不及,只好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羞得把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不敢抬头。
曾秦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传来微微的震动。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还疼吗?”
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戏谑的怜惜。
这话更是让莺儿无地自容,她猛地摇头,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不……不疼了……”
曾秦见她羞得厉害,存心逗她,手指轻轻勾起她一缕散落在枕上的青丝,绕在指尖把玩,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既是不疼了,那……昨夜是谁哭着求饶的?嗯?”
“爷!”
莺儿再也忍不住,抬起水汪汪的眸子,又羞又急地嗔了他一眼,那一眼风情,带着初为人妇的娇媚与少女的纯真,看得曾秦心头一荡。
他哈哈一笑,不再逗她,只是将她更紧地搂了搂,在她发顶又落下一吻:“时辰还早,再躺会儿。”
话虽如此,窗外天色已渐渐明亮,院中隐约传来香菱和麝月压低嗓音说话、以及洒扫庭除的细微声响。
莺儿到底记着自己的本分,挣扎着要起身:“该起了,还要去给……给香菱姐姐、麝月姐姐见礼,还要伺候爷梳洗……”
曾秦知她脸皮薄,也不再勉强,松开了手臂。
莺儿如蒙大赦,连忙裹着被子坐起身,手忙脚乱地去找散落在床脚的中衣。
曾秦斜倚在枕上,看着她雪白的脊背和慌乱的动作,唇角噙着一丝愉悦的笑意。
待两人梳洗整齐,走出内室时,香菱和麝月早已备好了早饭,正站在廊下低声说笑。
见他们出来,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含笑上前。
麝月性子稳重,率先福了一礼,笑道:“给爷道喜,给莺儿妹妹道喜。”
她如今掌管铺子,历练得愈发沉稳干练,看向莺儿的目光带着善意的调侃。
香菱则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桂圆红枣茶端到莺儿面前,软语道:“妹妹快喝了这个,补气血的。”
眼神纯净,毫无芥蒂。
莺儿脸颊又是一红,忙敛衽还礼:“多谢两位姐姐。”
接过茶碗,小口啜饮着,心中暖融融的。
她知道,自己算是正式融入了这个小院,往后,这里便是她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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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宁国府,天香楼。
秦可卿拥着锦被坐在暖榻上,望着窗外一株开得正艳的红梅,神情却有些怔忡。
她今日穿着一件杏子红缕金百蝶穿花的云锦袄,衬得脸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但那眉宇间总笼着一层化不开的轻愁,如同江南烟雨,迷迷蒙蒙。
宝珠轻手轻脚地进来,添了炭火,又将她平日里最爱喝的玫瑰露兑温水端上。
“奶奶,今儿气色看着好多了。”宝珠小心翼翼地说道。
秦可卿回过神,接过琉璃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叹道:“好什么,不过是捱日子罢了。”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问道,“近日……府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宝珠知道她想听什么,便拣着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西府那位曾举人,前儿又收了一个屋里人,是蘅芜苑宝姑娘跟前的莺儿,琏二奶奶亲自做的媒呢。”
秦可卿执着琉璃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盏中的玫瑰露漾开一圈涟漪。
她垂下眼睑,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有失落,有怅惘,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酸意。
“是么……”
她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喜怒,“他倒是……艳福不浅。”
顿了顿,又似自言自语,“身边有了香菱、麝月,如今又添了茜雪、莺儿,个个都是拔尖儿的人品……想必日子过得甚是热闹惬意。”
她想起曾秦为她诊脉施针时的专注神情,想起他言谈间的从容气度,想起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恨不相逢未嫁时”……
心头那点隐秘的悸动,在此刻听闻他身边又添新人的消息下,变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难堪。
自己这般残破身子,这般尴尬处境,竟还存着些不该有的妄念,真是可笑又可悲。
沉默了片刻,秦可卿抬起眼,对宝珠吩咐道:“你去西府一趟,就说我这两日身上又有些不大爽利,咳得厉害,请曾举人得空时过来帮着复诊一下。态度……恭敬些。”
“是,奶奶。”宝珠应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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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秦刚用罢早饭,正在书房看书,听得宝珠传话,心下了然。
他放下书卷,神色如常:“回去禀告蓉大奶奶,学生稍后便到。”
宁国府,天香楼。
依旧是那间暖香袭人的暖阁,只是今日炭火旁多了一盆清水,里面养着几块晶莹的雨花石,增添了几分清冷意趣。
秦可卿依旧歪在暖榻上,身上盖着那条熟悉的秋香色金钱蟒薄毯。
见曾秦进来,她并未如往常般欲起身,只是微微抬了抬身子,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声音带着几分病中的慵懒和沙哑:“先生来了,恕我失礼,未能远迎。”
她今日未施脂粉,长发松松挽就,只用一根碧玉簪固定,更显得楚楚动人。
因着咳嗽,眼尾泛着一抹嫣红,如同染了胭脂,衬得那双含情目愈发水光潋滟,我见犹怜。
“大奶奶快别客气,身子要紧。”
曾秦拱手一礼,在榻前的绣墩上坐下,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她的面色,“听闻奶奶咳嗽又加重了?”
秦可卿以袖掩唇,轻轻咳了两声,眼波流转,落在曾秦身上,那目光里带着一丝幽怨,一丝探究,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老毛病了,反反复复的,劳先生总是挂心。”
她顿了顿,语气似叹似嗔,“不比先生,如今是愈发忙了,身边添了知冷知热的新人,想必……更是分身乏术了吧?”
这话里的酸意,几乎不加掩饰。
曾秦何等敏锐,闻言微微一笑,目光坦然地看着她,语气温和而笃定:“大奶奶说笑了。为人医者,患者为先。无论学生身边有何人,但凡大奶奶传召,只要得空,定当第一时间前来。况且,”
他话锋一转,巧妙地避开了那个敏感话题,将焦点拉回她的病情,“大奶奶这般仙姿玉质,若因小恙损了风采,才是真正的憾事。学生既蒙信任,自当竭尽全力。”
这番话,既表明了自己的医者本分,又隐含了对她容貌气质的赞美,听得秦可卿心中那点不快顿时散了大半,反而生出一丝被重视的甜意。
她脸颊微红,嗔了他一眼:“先生如今是越发会说话了。”
气氛缓和下来,曾秦便为她诊脉,又问了些饮食起居、服药情况。
秦可卿一一答了,眼神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向曾秦专注的侧脸。
“脉象比前次稍稳,但肺经仍有郁热,肝气也需疏解。”
曾秦收回手,“之前的方子需再调整两味药。另外,咳嗽剧烈,还是用针疏通一下肺络,见效快些。”
秦可卿自然没有异议。
依旧是放下帐幔,只留一层薄纱。
曾秦净手焚香,取出金针。当他隔着薄薄的中衣,指尖触碰到她背后细腻的肌肤时,秦可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和力度,那金针刺入穴道带来的酸麻胀感,仿佛带着微弱的电流,窜遍四肢百骸。
曾秦凝神运针,手法精准而稳定。
暖阁内静得只闻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及炭火偶尔的“噼啪”。
空气中弥漫着药香、暖香,还有一丝逐渐升温的、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
秦可卿闭着眼,长睫轻颤,脸颊绯红,只觉得被他施针的那片肌肤滚烫如火,连带着心口也怦怦直跳。
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靠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一种混合着安全与危险的感觉,让她既想逃离,又忍不住沉溺。
“感觉如何?”
曾秦低沉的声音透过纱帐传来,带着一种磁性的安抚。
“……好,好多了。”
秦可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更添娇弱。
就在曾秦准备起针之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贾蓉那带着醉意和怒气的叫嚷:
“滚开!都给我滚开!我找我媳妇儿,谁敢拦我?!”
“大爷!大爷您不能进去!奶奶正在诊治……”这是宝珠、瑞珠惊慌失措的阻拦声。
暖阁内的两人皆是一惊!
曾秦眉头微蹙,迅速而沉稳地将金针一一起出。
秦可卿则是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屈辱,她下意识地拉高了身上的锦被,将自己裹紧。
帘子“哗啦”一声被猛地扯开,贾蓉满脸通红,一身酒气,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