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黑毙命,残匪溃散,浓郁的血腥气尚未在栖霞村口完全散去,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炽热的情愫却如同野火般在每一个幸存村民的心底点燃、蔓延。
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李福村长。这位脸上鞭痕未消、方才还面如死灰的老人,此刻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无法言喻的激动。
他挣脱了搀扶他的后生,踉跄着向前几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地上熊黑那迅速冰冷僵硬的尸体,又猛地抬头,望向站在那里、同样有些怔忪的杨明轩。
“扑通”一声,李福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沾染了血污的泥土上,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难以言表的狂热:
“神仙!杨先生是真正的活神仙啊!苍天有眼,派您来救我们栖霞村了!”
这一跪,如同一个信号。
“扑通!”“扑通!”“扑通!”
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祠堂前所有的村民,无论老少妇孺,全都朝着杨明轩的方向跪伏下来!
他们眼中含着劫后余生的泪水,脸上却洋溢着近乎癫狂的崇拜与敬畏。方才那言出法随、白光诛邪的一幕,已经彻底击碎了他们过往的所有认知。
“活神仙!”
“圣人降世!”
“多谢神仙救命之恩!”
呼喊声起初杂乱,随即变得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汇聚成一股狂热的声浪,在暮色渐深的村落间回荡。
几个之前还对杨明轩和三个孩子的能力抱有疑虑甚至微词的村民,此刻跪得比谁都标准,磕头比谁都响亮,脸上满是悔恨与后怕。
杨明轩被这突如其来的集体跪拜弄得措手不及,浑身不自在。
“不是,大家快起来!这像什么话!”他急忙上前,想要扶起李福,“我哪里是什么神仙?刚才那就是……就是巧合!对,一定是巧合!熊黑他自己吃了那邪门的东西,遭了反噬,跟我说的那句话没关系!”
他试图用最科学的方式解释,语气诚恳,甚至带着点焦急。
然而,这番解释在村民们听来,却成了仙人的谦逊与考验。
李福抬起头,老泪纵横,紧紧抓住杨明轩想要扶起他的手,声音哽咽:“先生您就别再瞒着我们了!我们都看见了!您一句话,那白光就从天而降,熊黑那魔头就伏诛了!这不是神仙手段是什么?若不是您,我们栖霞村今日就要被屠戮殆尽了啊!”
“是啊先生!”张屠夫也跪着挪前几步,他身上还带着伤,却一脸激动地指着地上熊黑的尸体,“那魔头刚才多凶悍?铁柱娃子都挡不住!可您就说了八个字!八个字啊!他就死了!这不是您的手段,还能是谁的?”
杨明轩张了张嘴,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写满绝对信任与狂热崇拜的脸,感觉自己简直是有口难辩。
“这……这真的只是……”他徒劳地试图组织语言,内心却在疯狂吐槽,“我跟他们讲科学,他们跟我讲玄学?这逻辑闭环简直无懈可击啊!难道要我跟他们普及一下药物副作用和情绪激动诱发心脑血管意外的原理吗?他们听得懂才有鬼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被神话的无奈。
“检测到宿主被区域民众奉若神明,信仰之力微弱汇聚。被动效果【师道威严】小幅增强(更容易令他人信服,对心怀恶意者产生微弱震慑)。”
系统的提示让他愣了一下,随即更加头疼。“信仰之力?师道威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只是个老师,不想当神棍啊喂!”
然而,村民们可听不到他内心的哀嚎。他们的行动,很快将这份崇拜落到了实处。
接下来的几天,栖霞村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朝圣地。
祠堂门口,不再是孩子们上下学的地方,而是摆满了村民自发送来的各种供品。
不再是简单的米糕、鸡蛋、猪肉,而是家里舍不得吃的风干野味,藏了多年的老酒,甚至还有妇人将压箱底的、准备给女儿做嫁妆的一块红布都贡献了出来,说是要给“神仙”添点喜气。
李福村长更是召集了几个手艺好的木匠和泥瓦匠,郑重宣布:“祠堂太简陋了,配不上先生的身份!咱们得赶紧把祠堂修葺扩建,不,是给先生修建一座真正的圣居!”
更让杨明轩哭笑不得的是,村民们对他的称呼和礼节也彻底变了。
以前是恭敬的“先生”,现在开口闭口都是“杨圣人”、“活神仙”。以前是作揖行礼,现在无论男女老少,见到他远远就要躬身,甚至有不少老人和妇人见到他就要下跪磕头,无论他如何制止、躲避都无济于事。仿佛不对他行最大的礼,就是心不诚,会遭天谴一般。
甚至连他随口一句关心的话,都会被过度解读。
他见一个孩子衣服单薄,说了句“天凉了,多穿点”,第二天那孩子家里就给他送来一件崭新的、明显是连夜赶制的厚实棉衣,说是“神仙赐福,孩子穿了肯定无病无灾”。
他看到石铁柱练功后肌肉酸痛,随口提了句“可以适当热敷”,结果张屠夫立刻宰了家里唯一一头还在下崽的母羊,把热乎乎的羊皮送来,非要给他“暖身子”。
这种近乎迷信的狂热,让杨明轩感到无比的压力和不适,甚至是尴尬和心虚。他几次三番想召集村民解释,但每次他一开口,下面就是一片“圣人谦虚”、“我们懂的”的眼神,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系统,这局面怎么破?”他无奈求助。
“建议宿主顺应自然,以平常心对待。信仰亦是力量之一种,过度抗拒反而不美。”
杨明轩:“……” 他觉得这系统越来越有神棍的潜质了。
相比于心累不已的杨明轩,三个孩子的处境则变得有些微妙。
石铁柱走到哪里,都会收获无数敬佩和讨好的目光,甚至有后生想跟他学“仙法”,被他憨憨地以“俺只会听先生的话练力气”挡了回去。
但他能感觉到,一些同龄人看他的眼神里,除了羡慕,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
林小雨则发现,村里那些婶娘嫂子们,给她盛饭时碗总是堆得尖尖的,还常常偷偷塞给她些零嘴儿,但拉着她说话时,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说错一个字冒犯了她。她偶尔无意识引动的水汽,也会引来一片低低的惊呼和窃窃私语,让她愈发敏感和安静。
变化最大的是王知书。
他那日亲眼见到先生以道理引动天威,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冲击。
如今,他在村里行走,村民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对“读书人”的全新敬畏。连村里最顽劣的孩童,在他面前都变得规矩了许多,仿佛他一句话就能真的言出法随一般。
这让他更加沉静,也更加刻苦地研读先生所授的经典,试图从中找到那股力量的根源。
杨明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他知道,这种盲目的个人崇拜,对村子长远的发展,对孩子们的健康成长,绝非好事。
夜幕降临,他独自站在修缮一新的祠堂门口,或者说他的新家门口,看着远处零星灯火下,依旧有村民朝着祠堂方向虔诚跪拜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
“看来,光教文化知识不够了。”他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得想办法,把他们的思想,从对个人的迷信,引导到对知识、对道理、对自身力量的追求上来。”
他转身走回屋内,油灯下,摊开了新的竹简。
这一次,他不仅要备课,还要准备一场特殊的思想启蒙课。
他知道,打破迷信,建立理性,远比传授知识更难。
但他是老师,这是他的责任。
栖霞村的夜空,星光黯淡,但祠堂里的灯火,却仿佛比以往更加明亮,也更加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