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轩那大道至简,贵在自悟的讲学,日复一日地在栖霞村外进行着。他讲授的依旧是那些看似普通的诗文经典,没有惊天动地的神通演示,没有玄奥难懂的功法口诀,只有平和的声音将字句间的智慧与天地至理娓娓道来。
然而,正是这种返璞归真的方式,如同春雨浸润干涸的土地,其产生的影响,开始以栖霞村为中心,如同涟漪般,一波波向外扩散,最终汇聚成一股无声却沛然莫御的洪流,冲击着整个修仙界固有的认知与秩序。
文化输出,理念传播,在这场看似平和的讲学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最先被改变的是那些每日坚持听讲的修士。他们来自不同宗门,修为各异,但都在杨明轩的讲述中,找到了各自所需的养分。
一名出身寒微、在宗门内备受排挤的烈阳宗外门弟子,在听到有教无类四字时,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通往未来的另一条路径,心中对宗门的绝对忠诚开始动摇。
一位困于金丹初期瓶颈多年的散修,于《道德经》无为而无不为的意境中若有所悟,不再强行冲击关隘,转而静心体悟自然之道,竟感觉停滞多年的修为有了松动的迹象。
几位不同宗门、原本互相提防的弟子,在共同探讨《论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时,竟放下了成见,开始真诚交流修炼心得。
这些变化是细微的,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当他们结束听讲,返回各自宗门或游历之地时,杨明轩所传授的《论语》、《孟子》、《道德经》等经典篇章,以及其中蕴含的“仁”、“义”、“礼”、“智”、“信”、“无为而治”、“上善若水”等思想理念,便如同种子,随着他们的口耳相传,悄然播撒了出去。
更具体、更具冲击力的“实物”也开始流传。栖霞村学子们日常使用的简化教材、学习笔记、甚至是一些杨明轩潜移默化传授的生活理念,如团结协作、学以致用、尊重凡人、爱护环境等等,被人悄悄复制、誊抄,通过各种渠道流向外界。
一场无声的思想变革,如同地底奔涌的暗流,开始在修仙界蔓延。
然而,新风必然触动旧规。
这一日,杨明轩正讲解《孟子》中“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之气,台下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忽然,人群中响起一个略显尖锐的嗤笑声:
“哼,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区区几句酸腐文章,便能抵得过金丹元婴?便能让我等长生久视?我看不过是蛊惑人心之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者是一名身着华贵锦袍、腰佩灵玉的年轻修士,神色倨傲,身边还跟着几名同样气度不凡的同伴,看服饰竟是中域某个大宗门的弟子。
显然,他们是刚到此地,对栖霞村的传闻将信将疑,此刻听到杨明轩讲授这些虚的道理,忍不住出言质疑。
这话语如同冷水滴入油锅,瞬间打破了现场的宁静氛围。许多虔诚听讲的修士对其怒目而视,但也有一部分人面露迟疑,似乎被说中了心事。
就在场面有些骚动之际,一个清朗而带着几分冷冽的声音响起:
“井底之蛙,安知瀚海之广?夏虫不可语冰,这位道友,你既心不诚,又何必在此扰人清静?”
众人再次转头,只见说话之人,竟是一位身着素雅青衫、身姿挺拔的年轻剑修。他面容俊朗,眉宇间曾有的骄纵之气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与锐利并存的气质。正是曾被石铁柱击败,而后折剑求学,如今已通过考验,成为栖霞村一名旁听生的——青云宗萧逸风!
那华袍修士见萧逸风气质不凡,但修为似乎与自己相仿,更是恼怒:“你是何人?也敢在此大放厥词!我说的难道有错?修行界实力为尊,空谈道理有何用处?”
萧逸风踏前一步,目光如剑,直视对方:“我乃青云宗萧逸风!曾也如你一般,以为力量便是一切,神通便是真理。直到在此聆听先生教诲,方知以往之浅薄!”
他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亲身经历过的笃定:“先生所授,非是空谈!乃是直指大道本源的智慧!石师兄一棍之威,源自《望岳》之志;林师姐化龙神通,悟自《江南》之灵;王师兄浩然正气,养于《论语》《孟子》!此等力量,岂是尔等只知埋头苦修、不明至理之人所能想象?!”
他这番话,不仅是在反驳那华袍修士,更是在向所有心存疑虑者,宣告自己的领悟与转变。一个曾经心高气傲的青云宗天才,亲口承认自身浅薄,并极力推崇栖霞村的学问,其说服力远超旁人千言万语。
那华袍修士被萧逸风的气势与言辞所慑,尤其是“青云宗萧逸风”这几个字,让他意识到对方来历不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反驳,却一时语塞。他身边的同伴也悄悄拉了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惹事。
萧逸风不再理会他,转身对着青石上的杨明轩,以及周围众多听讲者,抱拳一礼,沉声道:“先生传授大道,润物无声。我等学子,当静心体悟,切莫因些许杂音,扰了向道之心。至于那些不解、非议乃至阻挠……”
他眼中闪过一丝曾在战斗中磨砺出的锋芒,语气却异常平静:“……便如先生所言,大道前行,岂惧蜚语?我辈当以手中之剑,心中之理,一一破之!”
这番话,既维护了讲坛秩序,又表明了立场,更隐隐透出栖霞村学子护卫“道理”的决心,引得周围众多听讲者,尤其是那些已有所得的修士,纷纷点头称是,看向萧逸风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认同。
杨明轩在青石上微微颔首,对萧逸风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内心暗道:“这小子,倒是成长了不少,都会当托……咳咳,是维护课堂纪律了。挺好,省得我亲自下场跟人辩论。”
这个小插曲,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外界对栖霞村理念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也展现了栖霞村内部学子的凝聚力与成长。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当杨明轩结束讲学,看着下方或若有所思、或兴奋交流、或默默离去的人群时,王知书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先生,萧师弟方才虽化解了一场小风波,但近日外界流言与非议确实愈演愈烈。不少传统宗门对我们传授的理念颇有微词,暗中阻挠弟子前来,甚至散播谣言。据李远打听,似乎……有天机阁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痕迹。”
石铁柱瓮声瓮气地说:“怕什么?谁敢来找茬,俺第一个不答应!”
林小雨微微蹙眉:“理念传播本是好事,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楚狂歌抱着剑,冷冷道:“麻烦来了,杀了便是。”
杨明轩听着弟子们的话,笑了笑,目光掠过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仿佛看到了那背后涌动的暗流。
“堵不如疏,防不胜防。”他缓缓道,“我们传授的是道理,是智慧,不是用来争斗的武器。有人认同,有人反对,皆是常态。只要我等秉持本心,坚守正道,这文澜既已涌出,便非人力所能轻易阻断。”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了然与淡淡的嘲讽,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只是,这‘道理’二字,触动的利益,恐怕比刀剑更甚。天机阁……还有那些坐享其成者,怕是真要坐不住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在万里之外的天机阁,玄机子面前正悬浮着数十枚记录着各地情报的玉简,里面详细描述了栖霞村理念传播引发的种种波澜与冲突,甚至包括了今日萧逸风挺身而出维护讲坛的一幕。
他枯瘦的手指划过那枚记录此事的玉简,眼中翻涌着怒火与一丝惊惧。
“以文乱法,以词惑众……连青云宗的苗子都被其蛊惑!动摇道统,颠覆纲常……”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杨明轩……你这是在掘所有修仙宗门的根基!你这般行径,比任何魔头都要危险百倍!”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吱声响,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不能再等了……必须在他将这‘毒素’扩散至无可挽回之前,动用那禁术,将其……连根拔起,神魂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