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道境之秘·玄黄之重
温暖，如同回归母体的安宁。
浩瀚，如同置身宇宙的怀抱。
精纯到难以想象的生命本源、造化之力、以及无数种玄奥莫测的大道法则气息，如同最温柔的潮汐，一遍遍冲刷、滋养着夏衍濒临崩溃的道基、红璃枯竭的时空本源、以及云瑶那缠绕着寂灭道痕、微弱跳动的真灵星火。
夏衍的意识从深沉的黑暗与疲惫中缓缓苏醒。
他发现自己盘膝悬浮在一片无垠的金色光海之上。脚下，是流淌的、由纯粹法则与创生能量构成的“海水”，散发着柔和而浩瀚的光辉。头顶，是迷蒙的、变幻不定的混沌光穹。远处，那代表着玄黄宇宙终极奥秘的“玄黄之心”——一团不断变幻形态、散发出宇宙本源律动的巨大光团，静静地悬浮在光海中央。
这里，是本源海核心光域。比他们之前修炼的外围区域，能量与道韵精纯浓郁了何止百倍！
夏衍第一时间内视己身。
体内宇宙依旧直径十亿里，但景象惨烈。界壁之上布满了蛛网般的巨大裂痕，许多地方甚至能看到界壁之外狂暴的混沌气流。宇宙内部一片死寂，灰暗是主色调。那轮创生之阳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无数生命星辰彻底化为死星，大地崩裂，海洋干涸，生机断绝。唯有宇宙核心处，那被新生枷锁层层束缚的归墟奇点，依旧在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吞噬道韵，但旋转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透出一种虚弱感。
道基受损严重！引爆道染星域，相当于自斩了道者中期的一大块根基，反噬极其可怕。若非身处本源海核心，被这浩瀚的创生之力滋养，他的境界恐怕早已跌落回道者初期，甚至更惨。
他立刻看向身旁。
红璃躺在一片由柔和时空本源之力凝聚的银色光茧之中。光茧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不断从光海中抽取精纯的时空本源之力注入其中。她依旧昏迷，白发如雪，枯槁无光，脸上的时光纹路并未褪去，但气息比之前平稳了一丝，那枯竭的时空本源似乎得到了最基础的维系，不再继续恶化。她金眸中的“时之沙漏”裂痕依旧触目惊心，但沙砾的流动极其缓慢，仿佛时光本身也被延缓，为她争取恢复的时间。
在红璃的光茧旁边，悬浮着一个更加小巧精致的、由无数细微星轨丝线编织而成的透明水晶罩。罩内，正是云瑶那点微弱跳动的真灵星火！此刻，真灵星火被浸泡在一种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与智慧清辉的淡金色液体中（本源海的生命源液与天机道韵的混合物）。那缕缠绕其上的、细微的淡灰色寂灭道痕，在源液的滋养和星轨的梳理下，似乎被牢牢锁住，没有再继续侵蚀真灵，但也没有丝毫被驱除或化解的迹象，如同附骨之疽。星火的光芒依旧微弱，每一次跳动都显得异常艰难，传递出令人心碎的脆弱感。
凌薇则盘膝坐在不远处一块相对凝固的光之礁石上。她双眸紧闭，断劫剑平放于膝上，剑锋的破道之痕光芒黯淡。她的气息相对平稳，但脸色依旧苍白，显然之前为撕开禁锢缝隙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正在调息恢复。
“醒了？”
平和而深邃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夏衍转头，看到天机道尊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同样盘膝悬浮于光海之上，目光温和地看着他，又扫过红璃的光茧和云瑶的真灵罩。
“谢道尊…救命之恩。”夏衍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对着天机道尊郑重行了一礼。若非天机道尊及时将他们带回本源海核心，以他和红璃、云瑶的伤势，在外界几乎必死无疑。
“救命？”天机道尊微微摇头，目光落在云瑶的真灵罩上，带着一丝复杂，“吾只是为你们争取了一丝喘息之机。红璃时空本源枯竭，犹如无根之木，仅靠本源海温养，只能维系不散，想要恢复…难如登天。云瑶这丫头…”他轻轻叹了口气，“真灵受创本就极重，更被寂灭本源道痕缠绕，此痕如跗骨之蛆，与她的真灵几乎融为一体。本源海的生命源液只能滋养其不灭，却无法驱除这寂灭道痕。若无法化解此痕，她这点真灵，终将被寂灭同化，彻底消散。”
夏衍的心猛地一沉，看向云瑶真灵罩的目光充满了痛苦与自责。那寂灭道痕，是红璃强行逆转时空，从寂灭光束下抢夺真灵时沾染上的，源头…正是他的寂灭大道！
“至于你，”天机道尊的目光回到夏衍身上，“引爆道染之域，自斩道基，伤及本源。若非你体内那寂灭新生之道本身蕴含一线生机，加之本源海滋养，此刻早已道崩。然，道伤易愈，道基之损难补。你的境界虽勉强维持在道者中期，但根基已虚浮不稳，若无机缘，终生难有寸进，甚至…有跌落之险。”
残酷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刚刚苏醒的一丝希望浇灭。夏衍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灰金色的眼眸中翻涌着痛苦、不甘与深沉的愤怒。
“为什么？”他猛地抬头，直视天机道尊深邃的眼眸，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质问，“寂灭亦是大道！本源海道阶三千，我一步步踏过，得玄黄之心认可！为何万道不容我？为何时空道尊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云瑶为定万道化阵，红璃为救真灵逆转时空本源枯竭，她们何错之有？！”
他的质问，在浩瀚的光域中回荡，带着悲愤与不解。
天机道尊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愠色，只有深深的叹息。他抬手，指向光海中央那变幻不定的玄黄之心。
“你可知，那是什么？”
夏衍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玄黄之心，宇宙本源核心，他自然知晓。
“玄黄之心，玄黄宇宙本源核心。”夏衍沉声道。
“是，也不是。”天机道尊缓缓摇头，语出惊人。
“嗯？”夏衍一愣。
“你所见的玄黄宇宙，”天机道尊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光海，看到了宇宙的真相，“浩瀚无垠，万族林立，时空层叠，附属宇宙、平行宇宙无数…这一切，看似是自然演化，实则…是一座巨大的‘摇篮’，一个精心构筑的‘庇护所’！”
“摇篮？庇护所？”夏衍心中剧震，这个说法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没错。”天机道尊的声音带着一种历史的沉重，“在遥远到无法追溯的‘最初纪元’，我们的世界，或者说，我们认知中的‘诸天万界’，遭遇了一场席卷一切、无法理解、无法抵挡的…‘大寂灭’！那并非某个存在的攻击，而是…宇宙规则本身的崩坏！时空坍塌，法则湮灭，万物归墟！那是真正的末日！”
夏衍屏住了呼吸，废土宇宙的毁灭景象在他脑海中闪过，但与天机道尊描述的“大寂灭”相比，简直如同儿戏。
“在那场席卷诸天万界的‘大寂灭’中，”天机道尊继续道，“无数辉煌的文明、强大的种族、甚至…难以想象的至高存在，都如同尘埃般湮灭。唯有极少数的‘火种’，在最后关头，被数位牺牲自我、达到不可思议境界的‘先贤’，以无上伟力强行庇护、截取、保存下来。”
他指向玄黄之心：“这玄黄之心，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块‘文明火种碎片’！由数位先贤燃烧自身存在，融合了部分尚未彻底崩坏的宇宙本源，以及无数文明、种族的传承印记，共同构筑而成的‘庇护所核心’！”
“我们所在的‘玄黄大宇宙’，并非自然诞生，而是依托于这块‘火种碎片’，在‘大寂灭’的废墟之上，重新开辟、衍生、演化而出的‘新生宇宙’！它存在的根本意义，并非扩张或征服，而是…维系！维系这块文明火种碎片不散！维系其中保存的诸天文明传承印记不灭！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大寂灭’退去或新纪元开启的那一天！”
夏衍如遭雷击！玄黄大宇宙，竟然是一个建立在废墟之上的庇护所？一个保存着旧纪元文明火种的摇篮？这个真相，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本源海，便是这‘庇护所核心’的具现化！玄黄之心，是火种碎片的中枢！而我们五十位道尊，”天机道尊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责任，“便是这庇护所的‘守护者’与‘维系者’。我们的首要职责，不是追求个体大道的极致，而是不惜一切代价，确保玄黄宇宙的稳定与平衡！确保这块最后的文明火种，不会再次熄灭！”
他看向夏衍，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现在，你明白了吗？夏衍。”
“寂灭大道，很强，非常强！它是构成宇宙的终极法则之一，是万物循环不可或缺的一环。这本无错。”
“但是！”天机道尊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你的寂灭大道，其本质源头，与那毁灭了旧纪元诸天万界的‘大寂灭’…太过相似！甚至可以说…同源！”
“承载寂灭，道染诸天！这本就蕴含着不可控的、引动‘大寂灭’残留气息的风险！而你在安全区引爆道染星域，制造出那片覆盖十万光年的‘绝对之无’道伤，其散发的气息，已经引动了深藏于玄黄宇宙底层、那些属于‘大寂灭’的…残响！”
天机道尊指向安全区的方向（虽然在此地看不到，但夏衍能感知到那片疮疤的存在）：“那片道伤，不仅难以磨灭，它更像是一个‘坐标’，一个‘共鸣点’！它在持续地吸引、唤醒着沉睡在玄黄宇宙根基深处的‘大寂灭’残留！一旦这种共鸣达到某个临界点，一旦那残留的‘大寂灭’气息被彻底唤醒…整个玄黄宇宙，这座建立在废墟上的庇护所，将面临…再次崩塌的风险！”
“这，便是万道排斥你的根源！这，便是时空道友不惜亲自出手，也要将你连同那片道染区域彻底剥离、放逐的原因！无关私怨，只为守护！守护这最后的火种，守护这方宇宙中，亿兆万族的存续！”
天机道尊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打在夏衍的灵魂深处。
“承载寂灭，非你之罪。但你的道，你的力量，对这座庇护所而言，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是悬在整个玄黄宇宙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光海之上，一片寂静。只有玄黄之心那宏大的脉动声，如同宇宙的心跳。
夏衍呆立在原地，脑海中回荡着天机道尊的话语，如同惊涛骇浪。
废土宇宙的毁灭…玄黄宇宙的诞生…文明火种的庇护所…大寂灭的残响…自己寂灭大道的威胁…
一切的根源，一切的冲突，一切的牺牲…在这一刻，终于串联了起来。
他低头，看向怀中光茧里白发枯槁的红璃，看向水晶罩中微弱跳动、缠绕寂灭道痕的云瑶真灵，再看向自己体内那伤痕累累、根基受损的宇宙…
守护之心，是他的锚，是他对抗寂灭沉沦的力量源泉。
但如今，他想要守护的人，却因他守护的力量而濒临消亡。他想要守护的信念，却与他承载的大道本质，形成了最尖锐的矛盾。
这份守护，该何去何从？
这寂灭之道，又该如何走下去？
难道唯有放弃，才能换来她们的平安，换来这庇护所的安宁？
不！绝不可能！
一股源自废土宇宙的桀骜，一股守护至亲的决绝，一股对自身道路的坚定，在夏衍灵魂深处再次燃烧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灰金色的眼眸直视天机道尊，那眼神中的迷茫与痛苦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执着所取代。
“道尊！”夏衍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若按您所言，寂灭是威胁，是悬顶之剑。那将我放逐、封印，甚至…抹杀，是否便是维护这庇护所安宁的唯一解法？”
天机道尊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没有回答。
夏衍不等他回答，继续道，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金铁交鸣：
“若寂灭唯有毁灭，那我的故土废土宇宙，为何能在寂灭中，于砾石星戈壁，孕育出新的生命？我体内的宇宙，为何能在归墟奇点旁，诞生创生之阳，演化生命星辰？”
“若寂灭是纯粹的终结，那红璃逆转时空，从绝对的抹杀中抢回云瑶的真灵，这本身，岂不就是寂灭中的一线新生？”
“若寂灭与新生注定对立，那我所悟的‘寂灭新生’之道，又算什么？妄念吗？”
他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凌厉，直指大道核心！
天机道尊平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
夏衍最后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信！寂灭绝非终点！它亦是循环之始，是破而后立的契机！是毁灭，亦是新生！”
“万道不容我，是因惧寂灭引动‘大寂灭’残响。时空道尊欲放逐我，是为庇护所安危。”
“这些，我理解！”
“但！”
“若我能证明，我的寂灭新生之道，非但不是引动灾劫的火种，反而是化解‘大寂灭’残响、稳固这庇护所的良方呢？”
“若我能证明，寂灭之中，孕有新生之机，可补宇宙之缺，可愈本源之伤呢？”
他的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直视天机道尊：
“道尊！夏衍斗胆，请与时空道尊…论道百年！”
“以我寂灭新生之道，对时空道尊的时空本源之道！”
“论那寂灭，是终焉，还是…轮回之始！”
“论这新生，是偶然，还是…大道必然！”
“若我败，或证我道为虚妄，引动灾劫…夏衍愿自封道果，永镇归墟，再不现世，绝不为祸玄黄！”
“若我侥幸…能证得一丝‘寂灭亦新生’之理…”夏衍的目光扫过红璃的光茧和云瑶的真灵罩，眼中是无尽的温柔与坚定，“恳请道尊，乃至玄黄诸道尊，予我一试之机！予我…救她们、亦救己道之机！”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浩瀚的本源海光域中回荡，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与对自身道路的绝对信念！
天机道尊静静地注视着夏衍，那深邃如渊的眼眸中，亿万星轨流转，仿佛在推演无穷的可能。良久，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
“善。”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仿佛蕴含着宇宙的重量。
“你的请求，吾…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