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达山深处，密营的熔炉在夜色中发出炽热的红光。
石砌火炉喷吐着蓝焰，石墨坩埚里，沙金的颗粒的轮廓慢慢消失，开始液化。
萧锋手持铁钎，拨动焦煤，火焰骤然转为青白。
“焦煤三成混松脂，炉温才够化金！”
他复述着祁致中传授给他的融金口诀，汗水顺着脸颊滑落。
八百两沙金倾入石墨坩埚时，曹子昂已定量加入助熔剂——硼砂和硝石碎屑。
炉膛内火花爆裂，紫星飞溅，映照出三人紧绷的面容。
按祁致中的话说，“炼金可是个技术活，得请来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要不炼出来的金子纯度不够，不好流通。”
真火第一昧，烈火存真。
金沙在1200c高温中熔成赤红浆液时，铁和铅等杂质金属被氧化成漂浮的黑渣。
萧锋用铁钩搅动坩埚，矿渣黏稠得像糖浆一样，拉出长长的黏丝。
“杂质太多，再烧！”
听到祁致中的指令，萧锋咬了咬牙，鼓风机轰鸣，炉火更炽。
真火第二昧，硝石破骨。
萧锋抓起一把硝石，猛地投入石墨坩埚。
“轰！”金液爆射金芒，硝酸钾分解出的氧原子与残留硫砷激烈反应，剧毒白烟翻涌而出。
“毒烟散尽，金液才能纯净！”曹子昂捂住口鼻，眼中映着炽金色的熔浆。
真火第三昧，硼砂点睛。
曹子昂打开袋子，把剩余的硼砂粉抖入坩埚。
七彩火焰漩涡骤起，杂质如被无形之手吞噬，金色液体表面渐渐浮出镜面般的光泽。
沸腾的金液被倾注到钢模里，颜色由白变黄，再变红，最后黯淡下来，成了金子的成色。
萧锋用铁夹子把金子连同钢模一起投入装满山泉水的桶里，桶里的水立刻沸腾，桶口升起浓厚的水蒸气。
热胀冷缩，黄金的收缩率比钢铁高，今天在水桶里自动脱离了模具。
冯仲云夹出第一根金条高高举起。
“看这蜂窝！”他高举金条，条体密布细密气孔，正是硝石除杂残留的氧泡痕。
“真金不怕火炼，这三昧真火，去芜存菁，就像我们克服困难，消灭敌人的战斗精神！”
冯仲云登高一步，大手一挥:
“战争就是大熔炉，我们的战士就是金子！”
“为了提高队伍的政治觉悟和文化水平，为了提高我军战斗人员的战术素养和战斗能力——”
“我宣布，东北抗日军政学校第一期于三日后正式开学！”
松明火把在岩壁上投下摇晃的光影，郑淑娴蹲在盛满山泉的木缸前，指尖轻抚浸泡其中的桦树皮。
柔韧的树皮泛着象牙色光泽，边缘卷曲如云纹。
整整十五日了，她转头对身后的长生低语，去掉脆性，才能承得住烽火中的笔墨。
长生好奇地凑近，见郑淑娴将湿润的桦树皮平铺在刨光的薄木板上，用石块压紧四角。
这样书写时不易破损，她解释着，又从陶罐里倒出暗沉的粉末。
松烟灰是烧松枝攒的，但要让墨色咬进树皮，需借油脂之力。
岩洞一角飘起焦香。
小铁罐中，一份松脂、三份炼化的野猪油正滋滋交融。
长生小心搅拌着，待油脂澄亮，郑淑娴将十份松烟灰徐徐倾入。
墨浆渐稠如黑缎，她用骨针挑起一滴，点在桦树皮上——
墨迹瞬间渗入肌理，指尖抹过亦不晕散。
成了！长生眼睛发亮，这墨能渗进树皮里，不怕时间长字变模糊了！
郑淑娴笑着点头，将陶罐从土灶上挪开，放在冰凉的石板上降温。
她走到岩壁边，取下挂着的一截椴木笔——
那是萧锋前几日特意为她寻来的椴木，质地细密，不易开裂。
那是他用淬纹刀一点点削成笔的形状，笔尖打磨得圆润又带些锋芒，握笔的地方还特意刻了防滑的纹路。
郑淑娴拿起椴木笔，蘸了蘸微凉的墨膏，在桦树皮上展腕书写。
笔尖划过树皮的触感细腻又带些阻力，却丝毫不涩。
“火种不灭”四个楷体字跃然其上，笔画遒劲有力。
墨色黑得发亮，衬着桦树皮的象牙白，格外醒目，连每个字的起笔、收笔都清晰可见。
她将笔递给长生：试试看。咱们的《游击战术纲要》，该由咱亲手传承。
长生屏息落笔，墨色在树皮上生根，仿佛把战斗的誓言融入山林血脉。
郑淑娴抬头瞥见走进来的萧锋，笑着招手：“萧队长，过来看看孩子们写的字，才学了半个月，进步可快了。”
萧锋走到长生身边，低头看着那张写满字的桦树皮，上面写着“抗日必胜”“火种不灭”。
还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小字，是长生抄录的《游击战术纲要》里的句子：
“遇敌不慌，借林隐蔽，昼伏夜出，以少胜多。”
每个字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示意图——“隐蔽”旁边画着一棵小树，“夜出”旁边画着一轮弯月，显然是长生给别人讲解时，特意添上的。
萧峰倚在洞口，铁刀横膝。
他目光落在洞口悬挂的那张写着“东北抗日军政学校第一期课程表”的桦树皮上——
那是三天前，冯仲云宣布学校开学时，郑淑娴连夜写好的。
树皮上的字迹被火把烤得微微发暗，却依旧清晰，每个字都像一颗小小的火种，在摇曳的火光中闪烁。
“冯政委说，战争是大熔炉，咱们的战士都是金子。”
他站起身，拿出一张刚抄好的《战术要点》桦皮纸，指着上面用红土标注的重点。
“这文化学习，就是给金子‘提纯’，让咱们的战士不光会开枪，还懂战术，有觉悟，这样才能打更多胜仗，把鬼子彻底赶出中国。”
火光跃动在他凝视的眼底：
“小鬼子毁咱们的学校，烧咱们的书，炸咱们的印厂，想让咱们变成睁眼瞎，让咱们永远受他们欺负，可他们毁不了这个——”
他抬手扫过岩洞四壁，那里已经挂了十几张写好的桦树皮，敲了敲长生写满字的桦皮板。
他们毁不了在这深山里的文墨江山。